第二章 愁眉(第5/7页)
穿过长阶到了弥生的院落里,门上候着的仆婢忙出来迎接。她摘下暖兜递给身后人,一面道:“若论风骨,我见得实在太多。夫子门下哪个不是才情纵横的?反正我有主张,阿兄放心吧!”踅身解下斗篷还与谢允,“阿兄进来吃盏茶再走?”
谢允辞道:“天色不早了,改日吧。你快进去,别受凉。”小厮伺候着他系好了鹤氅上的飘带,这才踏着夜色去了。
房里婆子和几个婢女替她打点沐浴,她的乳娘在一旁抄着手道:“女郎整年地不着家,想是不懂。少和六郎君来往,仔细人背后说闲话。”
她净了一半脸抬起头来,“这话怎么说?那起子不懂人事的东西浑说,你也同他们一口气?六兄好好的人,只因为他是带来的,你们就这么糟践他?”
乳娘怔了怔方道:“我何尝是这意思!女郎不知道,他同大娘子有过一段情。府里人都说他是要学何晏,假子招赘做女婿,好图长久留在谢家。你那时小,没人同你说那些。如今大了,横竖提防些,没的给人钻了空子。”
谢允和佛生有过私情,这话真是头回听说。她呆愣道:“我阿姊不是嫁了康穆王吗?怎么又有这说头?”
“那是大婚前的事,三年多了。”乳娘敛着衣袖道,“说与女郎听,是给女郎提个醒。大娘子不过是个庶女,他且心心念念,女郎是大妇生的嫡女,只怕更惹他惦记。”
弥生没对她的忠告上心,反而更同情起谢允来。难怪他说爱了也没有结果,原来是指佛生。到底凡事有因果,佛生一去三年,没有消息,大约也是恨家里拆散了他们吧。
次日五更,弥生便到夫子下榻的园子里候着了。
眼下不像头几天,爷娘体谅她在外不易,有时晨昏定省误了时候也不苛责她,睁眼闭眼地就过去了。夫子是外人,在学里规矩也定得严。如今到谢家做客,她是东道,又是学生,哪怕单只为了给谢家争脸,她也要一丝不苟地把夫子伺候好。
她手底下的几个婢女对乐陵王殿下实在感兴趣,见他生得这样齐全,一个个红着脸私底下偷偷打听。姑娘们的爱慕都写在脸上,她最体人意,索性趁着出门前的辰光细细和她们说道一番——
“殿下行九,讳琤,是拓跋皇后的第四子。初封乐陵郡公,圣人御极后晋爵为王。现今官拜司徒,又兼太尉。”她半抬着眼看屋顶的莲花藻井,信口就说出一串溢美之词来,“殿下音容兼美,学涉经史,聪慧夙成,谦慎宽厚。读书目下十行,覆棋不失一道,圣人与皇后甚爱之。你们说,有这样了不起的夫子,是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仆婢们听不出她的满腔幽怨。她自己知道,一个过于优秀的老师,对她这种不成器的徒弟来说到底意味着多大的压力。眼界高的人要求自然也高,不过总算好的是,他平素不太关注她。除了动不动堆积如山的课业叫人苦闷,相比那些师兄弟来,已经是天大的通融了。
她站在外间的多宝槅前吩咐人准备青盐。也不知夫子什么时候起身,抬来的热水怕冷了,打发人拿厚褥盖着桶。等了好久里面也没动静,弥生便寻张官帽椅坐了下来。
天气奇寒入骨,一旦无所事事,这高深的大屋子就显得无比清冷。好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灰鼠袱子和椅搭,脚下还踩了个炭火炉。那热气从铜炉盖儿上成排的圆孔里蓬蓬四溢,一路由脚底往小腿肚上扩散,不多时身子就暖和起来。
因为起得早,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简直憋都憋不住。她迸出两眼的泪,自己拿帕子擦了擦。夜长昼短,鸡叫过了两遍,天才放出朦胧的一点微光。夫子还睡着,她怕吵醒他不敢发出声音,坐的时候长了渐渐犯困,回笼觉睡不成,打会儿盹儿总可以的。她宽慰自己一番,曲起胳膊支着扶手,当真开始恍恍惚惚起来。
慕容琤在里间收拾停当了出来,小子一打软帘,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蹙眉打量,她倒挺受用,脸上睡得红扑扑的。小子觑他面色知道不妙,待要上前唤人,被他摆手制止了。他捺着性子踱过去,在凳脚上踢了一下,再负手站在她正对面,倒要看看她如何应对。
她睁开眼,果然不出所料,大大地一震,手忙脚乱地跳起来,怯怯道:“夫子起身了?”左右环顾一圈,捋了袖子道:“我给夫子打水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