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陵风波(第5/15页)

沐晟睁开眼,对面的少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一双很明亮的大眼睛,里面是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是初春的冰雪。他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一阵,然后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阖上眼皮。

“怎的就黔宁王一个。他呢?”

半晌,少女淡淡地开口。

不算气派的车里很安静,只有沐晟和朱明月两个人。宽敞得很,却于理不合。朱明月不觉得沐晟会为了考虑她的名声,改去外面的车舆上坐。因此也不打算自讨没趣。而在外面驾车的两个车夫,一路上除了进城出城的禀报,几乎没有说过话,听声音,都不像是那沈姓男子。

好半晌,对面靠在软枕上的男子才懒懒地开口,“还在路上。”

回云南的路上。

朱明月道:“之前看黔宁王挺为他着想的,怎么现在又不带着他?”

说起来,自从那日酒楼中一别,好像一直都没再看到沈明琪。

沐晟睁开眼,望着她的神情含笑,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傲慢和冷淡,“马车太小,装两个人正好。更何况本王不带他,他自会回去。你不同。”

是啊,她绝对会跑。

就算是为了做样子,她也得跑。

朱明月觉得他不可一世的态度很讨人嫌,又不能开口驳斥,话不投机,索性就不再开口,侧身靠在车窗旁边的帘幔上假寐。

从应天府到云南,经湖广之地,要取道长沙府,一路过宝庆府、贵州司,坐马车大抵需要两个月时间;倘若是驿站快马飞骑,少则也得半月。相当的漫长难熬。尤其一直在马车里面窝着,日夜兼程,不等到曲靖府,半条命恐怕都会没了。

但她从未开口问过一句。

沐家世守云南不假,没人知晓在黔宁王府的庇护下还有一个沈家,除却姚广孝,沈万三后人的下落至今是谜。沈明珠是在幼年走失的,那时沈家的嫡长一脉仍羁留江南,在“她”而言,不会清楚那些亲族旁宗都流落到了何处。

只当不知。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行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车辕磕磕绊绊,因速度迟缓反而颠簸得更厉害。外面响起商贩的叫卖声,还有沿街百姓穿行而过的喧闹。

朱明月撩开窗帘,见马车停驻在一家客栈前面,旁边还有一片低矮的土坯房,路边玩耍的孩童把石子弹蹦在地上圈画的格子里,清脆的童谣随着撞击声一声声传到车中:

说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断肠始娇。白苹开,金钱夜落,丁香紫。

说九月,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芰荷化为衣。橙橘登……

江南之地正是最炎热躁闷的时候,太阳热辣辣地晒下来,能将地面烤成个大火炉。应天府中的高门富户总有些驱热的法子,在地窖里储备着冰,凿地成池,引活水进自家府宅;皇室的显赫贵戚则早早避暑别庄,在凉爽之地度过漫长的暑热。

却不知这个时节的云南,是何光景。

朱明月恹恹地窝在车里,衣襟汗水粘腻,正热得生烦。这时候,车帘从外面掀开,然后就是一句毫不客气的话:“下车!”。

朱明月抬眼望了一眼,难得没抗拒好脾气地起身下来,其中一个车夫扶了她一把,竟然是个壮实干练的汉子。再看另一个也是一样。约莫都是行伍出身。

当头的太阳很烈,朱明月抬手挡了一下,只觉被晃得有些晕眩。

“几位客官是想住店,还是打尖儿?”

客栈内伙计殷勤地出来打招呼。朱明月特别打量了一下眼前并不算上乘的客栈,眼底隐约期盼,这时沐晟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朝那伙计道:“三间上房。”

客栈伙计笑呵呵地接过随从递来的碎银子,高声朝着店里面喊了句:“好嘞,给几位客官准备三间上房!”

朱明月心里微喜,正要往里面走,一个包袱就跟着扔了过来。

“拿着。”

男子干脆利落地命令罢,抬起脚迈大步走了进去。其余两个随从在后面打点好了马车,转而去镇上置办给养。

朱明月悻悻地抿了抿唇,抱着分量不轻的包袱,跟了上去。

包袱里是一个锦盒,里面装着文书簿册,藩王印章,还有几卷火铳的改良图纸,都是他的随身物件。一路上翻来覆去地看,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朱明月敢怒不敢言地抱在怀里,路过楼梯转角,跟后面的伙计道:“房里有热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