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门世界(第5/7页)
“她在学什么?”
“美术和钢琴。”
“在哪里学呢?”
“在观前街那里找了个老师。”
辛霓想了想:“为什么要去外面学?家里有画室、琴房,你让她每周六日上午过来,跟我一起上课好了。”
学艺术所费不赀,尹融负担甚重,听大小姐允许女儿陪读,立刻眉飞色舞地应承:“谢谢大小姐,我一定说服她周末过去。”
周末前的那几天,辛霓格外煎熬,她怀疑青蕙的骄傲不允许她接受自己的好处,但周六去画室时,她竟见青蕙更早一步地站在了画架后,动作娴熟地在画布上刮胶。
那堂美术课,辛霓上得心猿意马,研磨铅白时,差点把生熟核桃油的比例弄错。好容易等到第一堂课散,辛霓巴巴地凑过去主动示好,问她从哪里来,今年多大,哪天的生日。青蕙一边拿毛笔勾线,一边淡淡答了。
辛霓听到她的生日日期,惊喜地说:“青蕙,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青蕙完全不理解她为什么那样惊喜,眉梢一挑:“所以呢?”
辛霓被问住,支吾了一下:“好有缘……”
青蕙右边嘴角一勾,算是笑过。
接下来的课程里,辛霓放下大小姐的那点矜持,时不时问青蕙借支笔,或是向她请教水、胶、粉的比例。
青蕙不胜其烦,态度冰冷地一一敷衍过去。
一堂课上完,美术老师看了看两个学生的作品,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却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支貂毛笔给青蕙:“以后画细部时用这支笔。”
老师是辛庆雄花大价钱请回来的,教了辛霓好些年,但除了教学外,他从未对她多说半句话,辛霓以为他天生冷酷,这时才知是自己资质鲁钝,从未入过他法眼。
下午的钢琴课,辛霓又被青蕙比了下去。辛霓用看偶像的目光看青蕙:“青蕙,你好厉害,上海的老师比镜海的好吗?”
青蕙眼帘微微一敛:“我的老师五十块一小时,大小姐的五千一小时,你说呢?”
“原来是我天分的问题。”
“不是天分问题,是心态问题。”青蕙收拾书包,头也不抬,“这些对大小姐来说只是个消遣,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却是赌人生的筹码。”
听她这样说,辛霓很是羞臊了一阵子。但她向来心大,傍晚逗了会儿猫猫狗狗,就把这一天吃的瘪全忘去爪哇国了。
那以后,辛霓每周总要抽几个傍晚,穿过大院的游廊、巷道,跑到青蕙和尹融住的屋前,找青蕙攀谈。
每逢此时,尹融都如临大敌,生怕怠慢了辛霓。青蕙却很淡然,高兴了就和辛霓说几句,不高兴了就婉言谢客。她虽和别人一样叫辛霓“大小姐”,但她打心里没有将辛霓当一回事。
辛霓却剃头挑子一头热,拿青蕙当起朋友来,但凡她得了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想着分青蕙一半——大到一件衣裳,小到画油画的兔皮胶。她的那些清浅的心事,也当隐秘一般吐露给青蕙听。长此以往,青蕙或多或少有些被打动,面上也不再那样冷了。
青蕙真正对辛霓敞开心扉,是因为7月里的一场台风。
那场台风来得异常突然,也就一瞬,白昼变成了黑夜。被隔在公交站台上的青蕙准备打电话给尹融,却想起他一早过海去内地进花木去了。
她关掉手机,抬头看天,低垂的乌云压在她头上,闪电伴随着雷声从西天滚滚欺来。路上的车辆失了次序,离弦箭一样往前飙,偶尔有公交路过,也是见死不救地呼啸而过。
狂风起来的时候,站台上滞留的同学陆续被不同的车接走,只余她一个人瑟瑟地面对越压越低的云层和惊心动魄的雷声。
风越来越大,卷着沙砾扑打她的脸,她紧闭着双眼,将头埋进胸前,死死抱住站牌灯箱边的圆柱。
不久,瀑布一般的水龙从天上落下,十几秒工夫,雨水借着风势就将她全身浇了个透。路面上一下子积满了水,浑浊的脏水涌泉似的从下水井里涌出,水位上涨得很快,几乎要漫上站台。青蕙没有直面过这样狂暴的台风,心理防线一点点被瓦解,她哭了起来,她也分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悲哀。
就在她哭得无法自已时,几道汽笛声响起,一道强烈的暖光向她投来。她满含眼泪,在疾风骤雨中回头,只见一辆越野车停在她身后几米处。车门洞开,一个男人冒着风雨朝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