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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终于使得简妮停了下来,她躺倒在地上,收缩起双腿,用胳膊挡在眉前。她看见天上的弯月亮,那么近,又如此远,她听见人群里的笑声、喧哗声、掌声、赞叹声、议论声,如此近,又那么远。

人群终于散开了吧?简妮再次感到清新的、带着花香、草叶香气的微暖的春风吹在脸上、身上,使她有点幸福、有点疲倦、有点伤感地渴望睡去。她也许真的睡着了半刻钟。她忽然醒来,再次感受到身下地板的温热,简妮向四周尽力伸展自己的身体,把身体摊成一个“大”字摆在地上。

简妮在深夜回家,在电梯里待了很久,才发现她忘记按电梯楼层了,终于上到二十四层,打开自家的房门,手上拎着鞋子。客厅灯光璀璨,电视机开着,简妮看见她的丈夫老聃,摊手摊脚地打横在沙发上。洗衣房里的洗衣机嗡嗡有声。不知从哪天起,只要老聃出差回来,都会抢着把自己里里外外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注水洗涤,而平时,老聃是绝不会洗他的哪怕一只袜子的。

听见简妮进门,老聃没抬头,闷声闷气地问,可否忘了他归来的日期?

简妮哧的笑一声:听说外面最近闹禽流感呢,你注意点很好。

简妮把鞋子在玄关处放下,边走边脱衣服,直接把自己送进了淋浴房。

惊 蛰

春江水暖鸭先知。岸上的春天,定是猫先知道的,和暖想。猫第一次叫春的时候,和暖在心里笑话猫:真不知羞,几天的猫娃,就知道叫春了!

猫是秋天赭石从江北外婆家抱来的,抱来时猫刚满月,赭石说猫是老二,猫妈头胎生,共生了仨。“头虎二豹三猫四鼠”,这猫英武呢,就叫豹子算了!和暖就“豹子”、“豹子”地唤猫,猫从蒿窝窝里抬起黑亮的脑袋,黑眸子盯住和暖的眼睛,赞叹一般地叫:“妙!”相见欢。猫与和暖似乎都很满意对方。现在,这个家的成员是赭石、和暖、叫豹子的猫和叫大白、二白、三白的三只鸭子。

转年的春天,赭石沿着门前那条弯弯的、开满黄的油菜花、紫的苜蓿花的花间小径走了。和暖看扛着背包行囊的赭石走在花径上,心里忽然涌上难于言说的惆怅。她知道赭石要走到汉江边,过江,再等一趟长途车载了他到火车站,再坐上火车,到那个叫康城的地方,去那里的一个建筑队当工人。

赭石只让和暖送他到家门口。赭石说,这样我就能记住你站在咱家门口等我的样子了,和暖。两人间的话,赭石总是说得软软的柔柔的,赭石的话和暖总是爱听的,这也是她在一大堆求婚的男人中单挑了赭石的理由吧。

“咱们的好日子刚开始,晚一年再出去,行不?”和暖问赭石。

“迟早要出去的。年轻人都出去的。”赭石说。

“趁现在还没孩儿,攒点钱,等咱有了孩儿,我就不出去了。”赭石还说。

和暖想也对。蓝水河那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把孩子托给老人看管,而她和赭石的父母都不在世上了。

和暖出神的工夫就看见赭石的身子在一个转弯处一晃,不见了。和暖一阵心跳、一阵心慌,然后脑子里空空的,心里空空的。和暖又在柑子树下站了吃完一碗饭的工夫,知道站在那里再也看不见赭石,就退回到院子里。和暖要给自己找点活儿干,来止住突然空出来的这片空虚,使这空虚不再延展,毕竟她的空虚是有甜美的企盼来填补的,毕竟她和赭石共撑的这些日子是她想要的好日子呢。

大白、二白、三白在傍晚自觉归来,今天它们似乎也知道男主人外出不在家,没让女主人费一星唾沫就乖乖进了鸭棚。猫更是乖觉,猫在夜里该熄灯的时候跳上床尾,猫看了看和暖的脸色,见女主人没有呵斥自己的意思,就心安理得地把身子安置在那里了。和暖在夜里醒来,听着猫细细的呼吸声,感觉着脚底被猫身压着的分量,和暖会故意蹬一下腿,把猫蹬醒。偶尔月光入窗的夜晚,和暖看见月光在猫的黑毛衣上照出一片粼粼波光,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真是只俊猫啊!

现在,赭石走时开花的油菜结了饱满的籽,被和暖收获了、归仓了。在麦鸟一声紧似一声的叫唤声里,后坡的小麦也晒到院场上了。忙着收获的和暖除了干活,喂饱自己和猫鸭,就是把充满疲惫的身子再歇息过来,而一旦身体像吸足了水分的植物那样饱满舒展的时候,和暖会那么深、那么狠地想念赭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