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娱乐专栏(第3/4页)

BK

《晚报》上的这篇文章,我是在和母亲吃早饭时看见的。母亲每天会把送到家里的两份报纸从头看到尾,尤其不会放过上流社会的绯闻。趁她去厨房,我把登载着文章的那页报纸撕下,叠好,塞进了口袋。离开家时,母亲问我:“你又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在办公室,我试图做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我给泽伊内普女士讲了一个有趣的笑话,吹着口哨在走廊里来回溜达,还和萨塔沙特那些日益变得没精打采、因为没事干而解《晚报》上字谜的老员工们开了玩笑。

但是午休后,我从他们的表情里,从秘书泽伊内普女士那过分怜惜——还有一些惧怕——的眼神里明白,所有萨特沙特员工都已看过了那篇文章。随后我又对自己说,也许是我弄错了。午饭后母亲打来电话说,她等我回去吃午饭,因为我没回去而伤心了。她用一贯的声音,却用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怜惜的语气问道:“亲爱的,你还好吗?”我立刻明白,她听说了文章的事情,找来报纸看了,哭了(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哭过后的深沉),她还从撕掉的报纸上明白我也看到了那篇文章。母亲说:“我的孩子,世界上充满了魔鬼灵魂的人。你不要去在意任何事情。”

我说:“亲爱的妈妈,您在说什么呀,我一点也不明白。”母亲说:“我什么也没说,孩子。”

如果那时我像心里想的那样去和她推心置腹地交谈,我确信在表达了对我的爱和理解之后,她一定会说我也有错,她还会想知道芙颂故事里的所有细节。也许,她还会哭着说有人对我施了巫术。她可能会说:“有人在家里的一个角落,大米或是面粉罐里,办公室的抽屉下面藏了一个念过咒语、让你爱上别人的符咒,你要立刻把它找出来烧掉!”但我感觉因为没能分担我的忧伤,更重要的是因为没能打开话题,她扫兴了。但她对我的状况还是予以了尊重。这会是我的状况严重性的一个表现吗?

此刻,读了《晚报》的人们会多么鄙视我,多么笑话我那愚蠢而贪婪的恋爱状态,他们对文章的细节又会相信多少?我一边在不断地想这些,一边又在想芙颂看了会多伤心。母亲打完电话后,我想给费利敦打电话,告诫他要让芙颂和她父母远离今天的《晚报》。但我没那么做。第一个原因是我害怕说服不了费利敦。第二个,也是更深刻的原因则是,尽管文章里充满了对我的诋毁,把我当成了一个傻瓜,但事实上我对文章还是满意的。我向自己隐藏了这种满意,但现在,多年之后我清楚地看到了这点:我和芙颂的关系,我对她的亲近——不管是什么——最终上了报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被社会接受了!整个伊斯坦布尔上流社会关注的《社会》专栏上的文章——尤其是像这样一篇嘲讽、刻薄的文章——会被议论好几个月。我试图去相信,这些传闻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我和芙颂结婚并重回上流社会的一个开端,至少我可以去幻想这样的一个幸福解决办法。

但这些都是因为绝望产生的安慰自己的幻想。我感觉自己因为上流社会的传闻、伪造的错误消息在慢慢地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还记得,我感觉仿佛不是因为自己的激情,自己的决定而变成了一个生活怪异的人,而是因为这篇文章变成了一个被社会排挤的人。

当然文章下面的署名BK,就是白色·康乃馨。我对请他去订婚仪式的母亲生气,也对我认为给作家散布了谣言的(“我无法忍受她和别人接吻!”)塔西尔·汤充满了愤怒。我多么想和芙颂单独坐在一起谈谈这些事情,和她一起诅咒我们的敌人,多么想去安慰她,也多么希望她来安慰我。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和芙颂挑战似的出现在佩鲁尔酒吧。费利敦也必须和我们一起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证明这篇文章是一个多么卑劣的谎言,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醉醺醺的电影人、带着极大乐趣看这篇文章的上流社会的朋友们的嘴巴堵上。

然而文章刊登的那天晚上,尽管我用了全部的意志,但还是没能去凯斯金家。我确信内希贝姑妈会来安慰我,塔勒克先生会做出一无所知的样子,但我无法确认和芙颂的目光交汇时会怎么样。我们的目光一旦交汇,我们自然会互相体会到文章在她和我的灵魂里产生的风暴。而这,不知为什么是可怕的。另外,我还立刻意识到,目光交汇时我们明白的其实不是我们灵魂里的风暴,而是那篇充满谎言的文章其实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