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怪人哈特曼 1971—1980年·夏初(第7/13页)
我想呕吐,晕眩的脑袋与眼前的视觉开始转起许多奇异的色彩。我感觉自己内在的五脏六腑全部移了位,心脏在喉头间怦怦地跳着,手里捧着自己绞痛的胃,脚底下也软绵绵得像是随时会瘫掉。
对面的他们也看出我的恐惧,慌乱了起来。他们改口喊着“加油,你可以的,不要害怕啊”的打气话,但是没有用,因为我正处在“我从未明白自己的恐高症其实是那样地严重,严重到我根本无力控制”的境地。
就在我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他们的方向移动时,突然,那个被孩子们簇拥着站在洞窟对面的迪克,不知怎么地,产生了坏心眼。就在我终于就要到达对面时,恶作剧地大力往地上踏了一下,我用尽全力才聚集的勇气与求生意志瞬间溃散,重心不稳,往底下的地板摔下去。
我不知昏迷了多久。据我母亲说,是暂住在鬼屋的流浪汉替我叫了救护车,而严重的伤势让我无法久待在家乡较落后的医院中,当天晚上便彻夜地转往大城市中设备较完善的大医院就诊。我大概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肋骨断裂、双脚的膝盖与骨头严重受损、肾脏受伤,还有其他数不完的毛病。
复原期间,我的父母亲愤怒于整个事件的经过,不希望我与那些朋友继续往来,便在我休养期间,于一个夜里,悄悄地举家搬离那个地区。
就在我三十五岁那年,因为投资失败,从朋友那里间接得到消息,S镇上有人愿意无条件收购我惨败的生意与欠拖的债务,唯一的条件是,成为他的左右手。
这些年里,我一次都没有回来。从前的家乡E市与紧邻的S镇几乎成为我的最大梦魇。没有人知道,多年前摔下去的那一刻,我脑中的感知力在那几秒里莫名地放大好几倍;或许是身体集中所有的恐惧而产生的奇怪机制,那挥舞在空中的双手,往下跌落时的极大惧怕,跌落到地面的瞬间所有骨头与肌肤粉碎的痛感,像是烙印在我心底最深处,想忘也忘不了。
我从未想过要遗忘,怀抱着从前的秘密恐惧活到现在。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要收购我生意的人,商人大佬肥奇,是在一个冬季下雪的夜晚。我穿着厚重的羽绒大衣,嘴里呼着白雾,缩着身子与介绍人进入S镇的一家酒馆中。肥奇一群人早已坐在隐藏的昏暗贵宾室里,身后一字排开约五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镳,每个看上去都比我矮了一截。
肥奇看见我非常热情,要我与他面对面坐着,倒了上等的香槟在杯子中要我喝,但是之后闲扯的话题都跟我失败的生意无关;最近的棒球赛事和镇上发生的新闻。只要我一提及生意,他便狡猾地把话题岔开,说有个与此相关的重要人物还未到场,不用如此急切地谈这件事。
没多久,我便有些尿意,于是走出贵宾室,进入前方酒馆吧台右边的狭小厕所内。就在这时,我永远忘不了那奇幻得不像真实的一刻。我记得我站在尿斗前完事后,转头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一下,在昏暗的灯光与略带脏污的镜子前拨了拨我的头发,粗鲁地抚过我喝酒后长满胡茬略红的脸颊。
回过头准备出厕所时,我的双脚已经站在厕所窄矮的门口,却有了仍站在刚刚镜子前照着镜子的错觉——因为在此刻,眼前出现了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壮汉。
我倒吸一口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或许眼睛的大小与鼻子的高度没那么相似,但是相同的身高、发色、脸上胡茬的位置、穿棉布衬衫的衣着打扮,简直是翻版的另一个我。
对面的他倒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轻松地喊了声“嗨!小雷,好久不见!”就走到后面尿斗前径自上他的厕所。
我疑惑地在门口站了好些时间,不懂这瞬间发生的事情与情绪。但是回过神走回贵宾室时,已经有些喝醉的肥奇看见我,又似乎一侧身看见我后头的人,便堆满开怀的表情站起身,告诉我与身后这个另一个我,将来我们两个便是他最得力的保镖。他甚至想给我们两人取一个绰号:雷蒙兄弟。
我后头站得直挺挺的人,就是刚刚那个与我极相似的人。我转过头去时,眼前这个与我极为相似的人微笑地跟我握手自我介绍“好久不见,我现在也叫雷蒙!”时,我感到非常诧异,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事情也无法想起,眼前相似的脸孔、微笑的模样在面前放大,再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