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苏利文 1980年·夏初(第13/13页)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心碎声,那个老警官曾经形容过的她的心碎声。

“还好,这段时间真的很感谢。”她的声音仍旧镇定,但是我知道她的情绪处在即将崩溃的顶峰。我结巴地讲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像听见什么骇人听闻的恐怖声响般仓促地挂上电话。

我的身体发出强烈的颤抖。闭上眼睛,干干的心脏跳动声还响在耳际。

十年前的那天下午四点整,爱蒂与同学走出校门,先停下脚步微笑地与对方挥手说再见,然后右转走向那座绿色的电话亭。她停在电话亭前,抬头望着那扇反射出一片橘黄色黄昏街景的玻璃门,以及正前方表情有些不安的自己。然后她对着门拨了拨额前的头发,低下头调整书包的肩带,接着,费力地踮起脚尖,用力拉开电话亭的门,挤身进去。

她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先喘了几口气,心里仍想着早上爸爸与妈妈大声争执的场面。

他们怎么了?

是不是不爱对方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会不会也不爱我了?那真的好可怕啊……爱蒂摇了摇扎马尾的金发,发现这不是自己能想得通的问题,决心不再想,试着打电话回家看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家,是不是已经停止恐怖的争吵,像平常一样,会用甜腻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也会如往常一样亲密地叫着对方的小名,随时给对方一个拥抱与亲吻,然后告诉她一切都没事,那只是一场扰乱平日安稳生活的小冲突罢了。

没事了,爱蒂,都没事了!赶快回家来,爸爸准备带你们去那间只有特殊节日我们才会去庆祝大吃的西餐厅,里面有你最喜欢吃的专为小孩设计的儿童套餐,今天点儿童套餐还附送一只毛茸茸的小熊玩偶……

结果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他告诉爱蒂,他是几年不见的舅舅克里夫,正在家里安慰伤心的妈妈。

克里夫舅舅啊。爱蒂很努力地回想对这个人的印象,她记起前年她的生日时,舅舅带了一支比她的玩具熊还要大的红色棒棒糖来,说是要给爱蒂一个人吃,谁都不能偷吃。棒棒糖非常漂亮,晶亮的桃红色漩涡从外转到内,一圈一圈从外围慢慢缩小,好像游乐园里的射飞镖游戏中那个她非常想要命中的红色靶心。结果爱蒂舍不得吃,放在床底下,后来长了一堆蚂蚁。爸爸把棒棒糖丢掉的那晚,爱蒂哭得好伤心。

“小爱蒂,你在哪啊?舅舅去接你回来,你爸爸刚刚打电话回来说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出去吃晚餐哦!”爱蒂兴奋地告诉舅舅,她现在正站在学校右边的电话亭中,会在那里乖乖地等着舅舅来接,然后大家一起开心地出去吃饭。她会看见爸爸与妈妈跟平常一样,妈妈把头靠在爸爸的肩膀上,亲昵地牵着手,好像永远舍不得放掉一样……

办公室后方的电话铃响起。我用力睁开眼睛,听见理察从外面进来的匆匆脚步声,以及接着拿起话筒压低声音的说话声。我叹了一口气,把右手放到自己的左胸膛上。

我无法恨克里夫,因为他始终不知道,他口中的神经病姐姐,我的妻子,我们当初在旅行中相遇时,马上深深被对方吸引决定把自己交给对方的原因。其实,我与他,或者我与我的妻子所经历的悲痛童年完全一样。母亲生我时难产而死,父亲认为是我杀了他的妻子,在我与他相依为命的时光中,他如同没有人性的猛禽般,天天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折磨我,直到我逃离那个家,才终结那场漫长的噩梦。

所以我始终坚决地认定,自己是孤儿。

克里夫无法明白,他所报复的我们,是真正的生命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