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六章 故国故人(第8/8页)
是我自己错过了,仇恨刚刚在我心里发芽,就已经让我失去了想念多年的人。
鲜虞,原来你是鲜虞国主失散的幼子。我该为你高兴的,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你再也不属于我,那些生死相随的诺言也不会有人再提起。你真的自由了,而我只能独自面对噩梦一样的生活,面对自己可以想见的可怕的结局。
深爱的都已经离我远去,珍惜的一样都留不住。
神啊,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
我想要安宁,你给我战火;我想要亲人,你给我仇人;我当年明明想要死亡,你为什么还要给我生命?你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们,又将他们一个个从我身边夺走,为什么?
我看着案几上忽闪跳跃的烛火,眼泪一颗颗滚出了眼眶。
神明无情,风更无情。一阵冷风吹过,案几上仅剩的一豆烛火也被吹灭了。
我怔怔地看着一室冰冷的黑暗,胸口忽地袭来一阵蚀心的酸楚。哭声从压抑许久的喉头冲了出来,想起这些年经历的一切,想起这些日子失去的一切,忍耐了许久的人就这么坐在黑暗里大哭起来,像个迷了路的孩子,像个失去了所有的孩子。静夜里没有压抑的哭声听起来不像哭声,更像是一声又一声的嘶喊。
“阿拾,你就那么不想我走吗?”一个温暖的怀抱在无边的黑暗中轻轻地环住了我。
我愣怔,然后猛地转身一把抱住了来人的脖子。我抱得那样紧,像落水的人抱住了浮木;我抱得那样紧,紧得生怕他再一次从我面前消失。自别后,盼重逢,我抱着无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脸埋在他微曲柔软的头发里,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
无邪亦紧紧地抱着我,一动不动,任我号啕大哭。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无论哪里……”
这一夜我是怎么睡着的,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抱着无邪含混不清地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梦里似乎也还在和他说话。自甘渊一别,我竟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话想要告诉他。
早晨醒来时,天已大亮,但眼睛却只能勉强撑开一道细缝。昨夜哭得太久,眼皮已经肿成了薄皮的杏子,用针挑破,兴许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泪。
我晕乎乎地坐起身,轻唤了几声无邪的名字,却没有人答应,心忽地往下一坠,忙掀开锦被从榻上跳了下来。屋里扫了一圈,又奔到院中找了一圈,却依旧不见他的身影。
他走了,又走了。我以为这一次,我们总有机会说再见。
我站在枯叶满地的小院里,胸口酸潮再涌,于是赶忙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抹了一把眼睛。算了,算了,他有他的家、他的国,他肯回来再见我一面,我就该知足了。难道还期望他能抛下一切陪我天涯海角吗?
深秋的寒风吹落了梧桐树上最后的两片枯叶,身后的两扇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我默默转身进了屋子。房中的书案上有一卷看到一半的竹简,可现在我已无心再看,食指一推想将它合上,却蓦然在竹简密密麻麻的小字上看到了四个硕大的字——“三年为期”。
“三年为期”,他竟学会了写字?
我看着竹简上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又哭又笑。
昨夜,我与他约定了什么?我说了想要和他去天涯海角,去人烟不至的异国荒乡吗?我说了要与他行医打猎,不问世事,了此残生?三年,他真的要舍国舍家陪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