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二章 春临冰释(第5/7页)
无恤掏出币子摞好了放在木牍上,那侍从又笑着把金盘凑到了我面前:“这位客怎么也该是馆里的熟客,奴以前怎么没见过啊?”
“不是熟客,是老客,几年没来了。”我随便指了指青莲碎的牌子。
无恤放了钱,抬头又问我:“你那晚和陈逆在房里喝的是什么酒?”
我一愣,但随即明白了他的话。
原来,他早就知道那夜我就躲在窗后看着他和他的新妇。
“压愁香。”我说。
我们点的酒很快被端了上来,无恤拿起他的耳杯喝了一口,两道眉毛立马就皱了起来。
陈逆曾经问我,阿拾,压愁香为什么要酿得那么苦?我说,苦才可以压愁。他赵无恤却不问,因为他不问也知道。
阿鱼一杯一浮白下肚,脸就变得通红,张着嘴巴说个不停:“姑娘,我家主人就是嘴硬,你别怪他。你刚走那会儿他烧房子了,你知道吗?他哭着到处找你,他居然会哭呢!哦,那狄族来的小姑娘第一次见他,也被他吓哭了。你在云梦泽那会儿,他丢下——”
无恤铁青着一张脸在扶苏馆里像逮鸡捉鱼一般死死地按住了阿鱼的嘴。
“别乱跑!”他转头冷冷冲我抛下一句话,拖着满屋子撒泼的阿鱼走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扶苏馆的大门外,半晌都不能从阿鱼制造的震惊中醒来。云梦泽……他来云梦泽找过我吗?那一晚,难道不是梦?晋楚两国相隔何止千里,那时帝丘城外还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他怎么可能会来云梦泽找我?
“你有这世间最温柔、最惹人怜爱的眼睛,却有一张会骗人的嘴和一颗冷若寒冰的心。”
“为什么我没有说不的机会呢?”
“阿拾,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幸福?”
无恤昔日在梦中的控诉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我心绪纷乱,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饮尽。甘洌的青莲碎滑入腹中,耳畔蓦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迷人琴音。
我心中一突,即刻扶案而起,顾不得众人的目光一把掀开了琴师面前的竹帘。
不是她,不是阿素。
我欠身一礼放下帘子,帘下却骨碌骨碌滚出一颗木珠。
“雁亭。”
我摸着木珠上的两个字,一颗心随着酒劲越跳越快。是圈套吗?是齐人要劫我吗?我是不是该等无恤回来?可如果在雁亭等我的人真的是阿素,无恤也许会杀了她。
雁亭,因亭檐飞展如雁得名。它建在商丘西城外的官道上,那个曾经日日醉酒的宋娘在这里等了她的夫郎一百多日。今天,阿素在这里等着我。
“好久不见。”阿素站在雁亭早已剥漆的亭柱旁笑盈盈地看着我。
“好久不见。”我迈进亭檐,却依旧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会是这世上绝少有的与我血脉相亲的人。
“怀城馆驿里下药劫我的,是你的人?”她是阿素,是我永远看不透的阿素,我即便知道自己与她的关系,却依然无法对她敞开心门。
“算是吧。”阿素见我停在半丈之外,低头又是一笑。
“你若要见我,像今天这样传个口信就是,何必非要杀人?”
“因为杀人方便。下药劫你,倒也不是真的想劫你,只不过是想试试赵无恤罢了。我原以为你们几年未见,他又另娶他人,对你是真的断了情。可哪知死了四个小卒,就替你试出了他的情深似海。可惜了,这样一来,阿姐想带你回齐,终究是时机未到啊!”阿素走到亭中央石几旁坐下,冲我招了招手。
“我此生不会再入齐国。”
阿素好似没有听见我的话,她微笑着从随身的佩囊里取出一只红陶小瓶放在了石几上:“听说你有腿疾,这是东边夷族人的秘方,每晚泡脚的时候放一颗,可以疏筋骨,活气血。”
“阿素,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即便与无恤有隙,也绝不会转投齐国。”
“放心,你会的。”阿素笑着把药瓶往前一推。
若是以前,我或许会以为阿素对我的执念只是为了替陈恒拉拢一个谋士,可如今面对她的殷殷之情,我却没办法无情地漠视。我走到她身前,挺腰坐下,深吸了一口气道:“阿素,也许我真的该唤你一声阿姐。我知道范氏与赵氏之间有多年的恩怨,也知道你爹和我娘之间的关系。但我不能同你去齐国,即便没有赵无恤,我也不可能帮着齐人去害晋人。我阿娘是晋人,她至死说的都是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