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章 乐伎清歌(第3/6页)
我微微一愣,低声道:“秦晋如今是和,非战。”
“姑娘,那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张孟谈笑着望向虹织坊门外车马交织的市集。
“齐地的富庶,列国的商户。”
“那是明面上的。”张孟谈看向我,一双深棕色的眼眸里暗潮涌动,“在这个市集上,有南来北往的货,就有南来北往的消息。这里有北方燕人的暗探、南方楚人的密使,晋国、郑国、卫国、宋国的细作通通都有,可只有秦人的暗探最隐秘也最可怕。我代家主在秦地做了几年官,了解秦人的虎狼之心。虽然穆公死了,但秦君想要冲破晋国、东进中原的野心却从没有断过。姑娘有没有受命于秦人,孟谈不知,只是如今家主的喜怒哀乐都攥在姑娘手里,对谋臣而言,实非幸事。”
张孟谈的话瞬间让我联想到了幼时在将军府看的一封封军报、一摞摞密函。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齐国,但临淄城的地图,十二岁那年,我就已经能凭着记忆依样在山羊皮上画出来。齐宫之内,殿台楼阁、寝居布局,秦人的密函上也都有详细记录。秦人绘制地图做什么?攻城?行刺?五十年内,也许不会,但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也许就要用到实处了。
我无法反驳张孟谈,因为我知道秦人在各国的暗线早在两代国君之前就已经布下了。公子利如今虽与晋人结盟,但若上天赐他一个马踏中原的机会,他决计不会放过。秦国这些年蛰伏于西陲,表面上不与中原各国相争,但他们注视东方的眼睛从来没有闭上。
我不愿和无恤谈论秦国,也不会和伍封、公子利论及晋国。我站在秦晋之间,只想把我知道的秘密都烂在自己心里。张孟谈对我的戒心,是他保护无恤的一种方式。于他而言,这是尽忠,并没有错。
我自知身份特殊,多说无益,便笑着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视线:“阿拾原想,先生既痴心爱慕教坊女子,定是我辈性情中人;没想到,先生只对自己宽容,对无恤却严苛得很。”
张孟谈嗤笑一声,看样子是料准了我不会回应他有关秦国密探的话题:“家主肩负重责,沉溺儿女私情只会毁了他多年的心血;孟谈只是一介庶民,况且,我与清歌也不是姑娘想的那样。”
“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并不重要,阿拾只知先生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清乐坊。”我瞄了一眼张孟谈一直攥在手中的红漆礼盒,笑着步下了台阶。张孟谈似是轻叹了一声,随即也跟了上来。
“先生昨日说,中行临所言不真就杀死他的老父妻儿,是故意骗我的吧?”我行在路中,努力避开拥挤的人群。
“姑娘聪慧。家主说,姑娘刚到临淄,地气未接,要多纳福积德。所以,等他从广饶回来后,不论消息真假都要放人。”张孟谈说着一扯我的衣袖把我拉进了临街的一条小巷,“这边走吧,人少些。”
青石垒起的两面院墙在繁华的长街一侧隔出了一条安静的小道,我弯腰避开头顶晾晒着的几排鱼干,狐疑道:“先生难道不希望无恤放人?”
张孟谈不屑道:“中行临只是个无能小人,他的家人是杀是放,其实并无所谓。孟谈只是不愿家主行事多受姑娘左右。”
我此番入齐,原只想在无恤身边帮衬着做一些事情,好让他能早日平安归晋,没料到却惹得张孟谈因我而心生顾虑。我默默停下脚步,思忖片刻,正色道:“是阿拾让先生费心了。其实,只要无恤安然无恙,齐国的事我可以不过问。至于细作之说,实是无稽,我不想辩解什么,先生日后与我相处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谢姑娘!”张孟谈淡然一笑,抬手施礼。
“走吧!”我回头望了一眼无人的巷口,继续迈步向前。
从康庄到雍门街,走了不过半刻钟便到了。这里没有嘈杂的人群、遍地的商贩,站在雍门街的一头深吸一口气,只有扑鼻的香气——脂粉香、美酒香、女人香。
足下之地不染一点儿尘埃,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上还留着洗刷过后的水色,骄阳一照,点点金光一直延伸到了路的尽头。
三十六座闻名天下的教坊临街而建,浓妆淡抹,各分秋色。跨马执剑,有多少游侠儿来到齐国,就只为了看一眼这满楼的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