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分途(第3/10页)

“两处麻烦?”沈伊瞥了眼书案上的战图,沉默片刻,低声笑道,“北府兵彪悍善战,历经烽火,如果真能与江州军携手对敌,不喾为前线佳音。只可惜,北府将士大半为你父亲郗峤之的部下,这些年与朝廷素有隔阂,怕是难以接受别人的调遣,更不论,这个人还是曾经有‘杀你’之过的湘东王萧璋之子。你担心的麻烦,是不是这个?”

“此是其一。”

“其二……”沈伊略有沉吟,皱眉道,“难不成你是想恢复郗氏少主的身份,回东朝重握北府兵?”

“是,”郗彦扬了扬唇,望着沈伊,眸色澄澈,“知我者,武康沈郎。”

“你别以为这样说就能糊弄过我。”沈伊丢下茶盏,思虑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微弱的借口,“你的身体……”

“你放心,我自会调理。”郗彦温言打断他,又道,“我此行南下江州,若要恢复郗彦的身份,统掌北府兵,必要得朝廷的认可,因此当年的旧案……纵然是为免多生风波暂不平反,也须有人在朝中为我周旋。当年父亲在怒江受困,一来纵然有水汛天敌之故,二来,也与朝廷有人在后方故意克扣延运粮草有关,因此北伐不成,这才遭奸人的诬陷。如今我却不能重蹈覆辙,朝廷中,太傅和丞相即便肯相助,但他们为国为族各受利益牵绊,此事朝夕能变,我不能完全相信。”

沈伊笑了笑,脸上的颜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所以,你想让我回朝入仕途。”

郗彦默然长久,缓缓出声道:“我只相信你。”

“就凭你这一句,我还能有什么做不得的?赴汤蹈火,死也甘愿!”沈伊抚箫轻叹,眉梢眼角全无素日的浪荡不羁,浮华遮蔽,浩然沉稳,慢悠悠透出口气,又微微笑道,“只是两手空空的,叫我如何入朝?”

郗彦自案边拿出三卷书简,两卷帛书:“这些书简是北朝御史台平反独孤一案的副卷。两卷帛书,一是令狐淳当初所述的九年前南北勾连的密情,还有一份,是我给陛下的亲笔书信。”

沈伊将书简帛书通通揽入怀中,站起身,将要走时,又掉回头,一本正经地指责:“不过阿彦,有件事你却做得十分不厚道。”

郗彦莫名之下不免微怔,沈伊扑眨着眼睛,视线斜挑向上,瞥着书架上的酒壶:“宫酿赤雪醇,你从哪里搜寻来的,竟是只顾自己享受了?”

郗彦轻笑,长袖一扬,暗风携带青玉酒壶落入沈伊满满当当的怀中:“本就是为你备下的,一时忘了。”

木塞未开,馥郁甘醇的酒香已然满怀,沈伊功德圆满,转过身用脚踹开门扇,离去前笑声纵肆:“箫千曲,酒万觞,几曾正眼看侯王?昔为梅花醉不归,而今却欲金阙眠——”一生醉心红尘之外,今夕何夕,从此坠入凡尘。声音飘远之际,他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叮嘱:“阿彦,莫要忘了去看看小夭,她已等了你整整一日,再忙也不该是这样忙的。”

夜风满室,月光湮没烛火,冷锋沉落眼底,凌割眷念,恍惚中而起的疼痛和苦楚,丝丝而来,直击心房,避无可避,于是不再逃避。

郗彦心思落定,提笔写罢一卷信函,出门交给等候在外的钟晔:“送往江州浔阳,给阿憬。”他转身正待去夭绍的阁楼,却见长廊深处两人迎面而来,偃真在前,沐奇在后。

偃真上前道:“长靖公主一行已渡了济水,一路通行的牒文我也交给了她,想来不会再出差错。”

郗彦点点头,看着沐奇:“三叔不是随谢澈大哥北上,怎么回来了?”

沐奇病恹恹的面庞上笑颜文雅,回道:“公子思来想去,觉得我还是留在郡主身边照顾的好,他身边自有老四跟着,应当无事。只是郡主——”他刻意拖长了音调,颇有几分耐人琢磨的意味深长,“听偃总管说,她昨夜又受伤了。郡主此番北上,接二连三地伤痕累累,回去东朝,沐奇还真不知如何向太傅交代。”

郗彦轻轻抿唇,廊外月色凌乱,竹荫深浓,也衬得他的脸色模糊不辨。一言未发越过沐奇,玉青衣袂流逝似水,朝夭绍的阁楼走去。

偃真看着他默然远去的背影,心中叫苦不迭,不断诅咒发誓,将沐氏十八代祖宗悉数问候过去,一转头,又望见冷冷站在阶下的钟晔送来刀剐般的眼神,顿觉沉冤似雪,郁结横生,当即恨不能够剥心明志,以告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