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朝惊醒,不辨何人江山(第4/7页)

商之越听越茫然,不禁怒道:“究竟是什么旨意?”

“当时陛下幼年继位,懵懂无知,辅臣以慕容华为首,依靠的后戚势力更是独孤氏和鲜卑一族,而鲜卑素来为乌桓贵族和司马皇室的忌惮,甚至在开国之初,祖先便立下血书供奉宗庙,提醒后任君王和所有司马氏子孙提防着鲜卑的力量,尤其是身为鲜卑之主的独孤一族。如此情况下,你以为先帝会留下什么密旨?”

商之面色煞白,脑中一片混乱:“那你方才说的势必除我独孤的人……”

“是先帝。”竺深轻声道,“尚儿,为师还想再提醒你……”话语猛然一顿,他的气息渐渐虚弱,望着商之的眸光也慢慢散乱无神。

商之抿紧了唇,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运起内力牢牢护住他的心脉。

竺深终于再度恢复精神,微笑道:“你终究是心善的,但凡对你有过恩义的人从来不肯放下,这却是为师最担心的一点。”

商之寒着脸不吭一声,竺深慢慢道:“九年前的祸乱,说到底,其实是帝权和士族势力相争所致。先帝为了保存司马氏的权力和威严,所以借力打力,让姚融为首的乌桓贵族势力灭了独孤氏。当年我也曾想不明白,先帝既然对鲜卑如此深恶痛绝,为何又让司马豫继位?直到如今你们鲜卑一族护着司马豫与姚融争权,我才依稀明白过来,治国恰如端一碗水,稍有不平,水则溢漏。九年前,对于帝权的最大威胁是独孤氏,如今,对于帝权的最大威胁却是姚氏,还有那帮恃宠生娇、骄奢淫逸的乌桓贵族。司马豫想要借此立威,从此登峰造极,俯瞰天下。可是尚,你如今辅助司马豫夺权,独孤与鲜卑再度复兴……岂知世间有九年前,怎会没有九年后?而你比你父亲当年更是光芒毕露,天下人都知商之君武有雄才大略之心,文有务实治国之能,难免不会是帝权的下一个心腹之患。”

商之从不知竺深已为自己想得如此长远,一时怔忡,低声道:“师父……”

“如今诸事说罢,为师也可放心去了,你……切记审时度势,万万小心。”竺深微笑,忽狠狠推开商之,手指扼腕自断了经脉,双目闭阖。

商之跪倒在榻前,伏地良久不能起身。

周遭静得异常,似乎可闻佛像前灯烛轻轻燃烧的声响,空气中有什么正在缓缓消散,让人朦胧觉得,那便是生命遗逝的悄然。

小沙弥在外等了许久,不见僧舍里传出任何动静,一时担忧将门推开一丝细缝,迟疑地探入头张望,怔了好一会,蓦然一声大叫:“师祖!”

僧舍外廊庑上停歇的飞鸟被他的惊叫吓得拍翅乱飞,寺中上下有那么一刹那陷入无声无息的死寂,而后在小沙弥流泪三遍哀呼“师祖去了——”之后,诵经声嗡然自千佛殿弥漫而出。

谢澈领着人来僧舍请竺深大师的法身,望着侍立一旁、神容淡静的商之,上前轻声道:“陛下让我迎皇叔回宫。”

商之伸出手将一串佛珠戴上竺深的手腕,静静道:“即便要在师父身后再纳他入宗室,也得在寺中停柩三日。”

谢澈满是为难道:“这个……”

“你只管告诉陛下,是我的意思。”商之道完,对着竺深叩首三拜,未看一眼谢澈,便转身出了门。

“将军,如今怎么办?”谢澈身后捧着龙纹王袍的侍卫惶惶地问。

谢澈揉着额一筹莫展,门外却有人道:“你不必担心,我回宫去和陛下说。”

话音由清晰到慢慢模糊,待谢澈转过头去看,却只望见绯红衣袍掠飞远去的身影。

是日满寺皆笼罩在沉重的经声中,冷风拂飞细雨,湿绵绵落了一日,傍晚时分,才见雨散空霁。

酉时过后,宫中终于有旨意传来,追赐了竺深大师出家之前的王爵封号,让灵柩留寺三日,三日后,诸臣来山上迎柩回朝。

钟晔和偃真去了洛都云阁办事一整天,日暮回寺,正遇到传旨的官员,再看寺中僧人悲伤的面容,想到竺深大师必然是殡逝了,一时也是黯然。

回到景宁僧舍,只见郗彦坐在庭中树荫下的石桌旁,慢慢翻着一卷书简。夭绍坐在一边静静陪着,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眺望天宇,不知在想什么。

钟晔二人向郗彦禀了今日在云阁见到的南北商旅,又说了针对当前商市一些未雨绸缪的琐事。郗彦合起书一一听了,将偃真递来的文书俱批复下去,也未多说什么。钟晔二人留下了云阁里往来的谍报,便默默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