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寒夜思进退(第4/9页)
鲜血,刀剑,遍地尸骸……仿佛是在无尽的迷雾中,遥遥望见黑衣刺客执刀而笑,面目狰狞如鬼,而他的身前,青衣如烟,在弥漫的血气下缓缓飘散……
“阿彦!”夭绍呼喊,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她紧紧拥住了锦被,躺在榻上睁大双眼,喘息过后,仍是惊魂未定。梦中的害怕和伤心是那样逼真,让她久久回不到现实。自榻上坐起,痴怔良久,她才下榻,找出火石将灯燃亮。
夜色仍深,她却再无睡意,索性披了貂裘,找出从洛都带出的医书,于灯下细阅。
四周寂静,夭绍强迫自己定神看书,无奈心底仍有不安隐隐作祟,耳边总回荡起梦中那刺客的狞笑,血腥的场景更是逐渐清晰地浮现于眼前。她甩了甩头,放下书简,推开窗扇。
冷风拂面而来,冰凉彻骨,终于将她冻得清醒几分。
梦已远去,她抬头,漫天星华璀璨。
如此寒夜,整个刺史府早已不见人走动,零星几盏灯笼悬于长廊下,微若萤火的光芒更衬得夜色深邃黑暗。风吹得久了,夭绍耐不住寒,待要伸手关窗,目光一落,却又怔住。
阁楼下的池边,那立于梧桐树下的黑衣宛若冰石筑成,动也不动。夜下他一人独立,如此萧索,而又如此寂寞。夭绍望着他,想要下楼近前,却又觉得他背影刚毅削冷,孤寡太盛,近在眼前,却又分明远在千里之外。她遂收回关窗的手,站在阁里,静静相望。
不知多久,当夭绍疑似自己也将被冻成冰石时,终于见他身子轻轻一动,转过头来。
相距并不甚远,也不甚近,恰瞧得清彼此的容貌,眸光相对。
枯叶积雪,池水冰封,连他看过来的目光,也渐渐被寒风凝结。他以那样透凉的眼神望入她的眼眸,冷漠得好似从未相识,从未相知。夭绍扶着窗棂的手微微颤抖,见他回头,她唇边本带着浅浅的笑意,此刻却感觉有什么冰凉刺骨的情绪正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再也笑不出的难受。
他望了她许久,终于一低眉,拿起腰间的玉笛,靠近唇边。
笛声悠扬,听入夭绍的耳中,再熟悉不过。与怒江上她吹奏的曲子一般,这也是他年少时所谱,本是缠绵婉转的曲子,而这一刻他吹来,却是悲凉得让人心碎魂伤。
他静静吹奏,她静静听罢。笛声停歇时,她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
商之再望了她一眼,转过身,飘然离去。他走得迅疾,如逝去的清风,夭绍无法挽留,默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似望着隔世的烟尘。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冰雪聪慧之下,所被蒙蔽的,不过是逃避的心。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原先的她。
(三)
翌日一早煦阳和丽,沈伊不顾夭绍一夜未睡好的疲惫,领她游逛范阳城。夭绍心事重重,一路寡言少语,木然望着马车外繁华的街市,精神困乏。沈伊岂是能忍寂寞的人,在一旁百般讨好,花样频出,夭绍不忍败他兴致,偶尔也回头笑笑,与他搭讪几句。
时过正午,两人在城中采衣楼用膳。
范阳城胡人甚多,民风豪放。此处的采衣楼也一反他处宁静雅致之风,并无丝竹之音,而是胡乐胡舞,取悦诸客。
沈伊挑了窗边桌案,与夭绍坐下。
旁边一桌的客人皆衣着不凡,卷发长髯,眼眸碧翠,一看便是胡人。几人正握槊而戏,气氛颇为欢腾。沈伊不时探头观望局势,夭绍靠着墙壁,侧首望着外面的街道。一抹玉蓝身影忽然出现于视线内,夭绍怔了怔,轻轻一笑:“是她。”
“嗯,何人?”沈伊闻声回眸。
“认错了。无事。”夭绍声色不动,端起仆役送来的茶汤轻抿。
沈伊眺眸望去,目色深了深。
夭绍喝过茶,再回头时,却见那玉蓝身影已近在眼前,正站在采衣楼外,仰头看着匾额。
轻纱半遮住了那女子的容颜,唯见她目光幽凉,分外惆怅。女子回过头,看见于窗旁而坐的夭绍,不禁一愣。夭绍微微颔首,那女子也轻轻点了点头,倒似相逢的旧友般,打量了彼此片刻,各自掉开目光。
仆役送上酒菜,夭绍执箸,对面的沈伊却久久不动,抬眸一看,却见他正望着那蓝衣女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