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尘难散,往事难尽(第7/12页)

令狐淳闭上双目,执着圣谕的手缓缓垂落,却并不辩解。

“令狐淑仪被贬冷宫之事你可曾听说?”商之不急不徐道。

令狐淳冷笑:“不正是陛下所赐。”

“那你可知令狐淑仪其实已梦熊有兆?”

令狐淳猛然睁眼,拽住商之的衣袖,恨恨道:“既是如此,陛下还要废了我儿?”

“正是因为如此才要让令狐淑仪居住冷宫。”商之唇弧微勾,望着他道,“你还不知当今太后和陛下的关系吗?若是让令狐淑仪有孕之事传入延嘉殿,最后将是何种局面你该明白。”言罢,他又取出一卷锦帛,道,“淑仪亲书,魏陵侯可还有心看一看?”

令狐淳夺过锦书,匆匆一瞥,恹恹无神的双眸倏然发亮。

“一旦皇子出世,淑仪自可复位,魏陵侯也不复罪名。”商之循循善诱道,“如今相比裴行,与你亲近一些的,怕还是陛下。侯爷认为呢?”

令狐淳沉思许久,虽已动心,却终是摇头:“陛下未必可成大事——”

“成与不成那是后事。”商之打断他,“只是如今即便你不说,怕也难逃幽剑使的追杀。这般心狠手辣、不留后路的人可值得你性命相托?侯爷自命血性男儿,当年独孤满门皆灭,是冤是罪你心知肚明,这些年你当真就活得如此心安理得?”

“确实难安。”令狐淳自嘲一笑,既而咬牙道,“我愿写出所知一切往事,不过丞……裴行心思多诡,当年之事我所知也并非全部。”

“说你所知便可。”一言落定,商之眸间却暗色涌起,悲喜不辨,淡淡道,“笔墨在侧,静候陈书。”

令狐淳道:“写之前,我想与云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商之望向郗彦,郗彦正执着茶盏靠近唇边,闻言也是一愣,既而轻轻颔首。

“我留下陪公子。”钟晔道。

见令狐淳并无异议,商之与紫衣少女对视一眼,转身出了舱阁。

“魏陵侯有话但说无妨。”郗彦无法言语,自是钟晔为之开口。

令狐淳艰难地撑臂起身,双眸紧紧盯着郗彦,锐利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他的魂魄。

郗彦无动于衷,慢慢饮着茶。

良久,令狐淳力竭躺下,笑道:“你不是云憬,你姓郗。从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神采浑然是当年的郗峤之——”

郗彦盖起茶盏,神色漠然。钟晔道:“我家公子与郗公子容貌从小相似七分,你不要胡扯。”

“胡扯?”令狐淳轻笑,“是,我自是不曾见过两位公子小时候的模样。只是尊上若非郗公子,那为何要在意鄙人的性命?为何又会这般在乎十三年前与八年前的往事?”

“郗氏与云氏本就交好……”

“再好的世家关系,能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下维持不变?”令狐淳摇了摇头,看着钟晔道,“再说可令昔日叱咤沙场的钟晔将军这般臣服的,怕唯有郗峤之的后人。”

“我……”钟晔脸色寒如冰石,还欲辩解,郗彦却扬袖将他拦住。

令狐淳笑道:“公子明智,其实何苦狡辩呢?十三年前安风津一战是八年前灭门之祸的端始。若云公子当真是郗家后人,或许我今日该写下的,就远不止北朝的那些纠葛了……”他叹息道,“那一场浩劫,牵连的自是整个天下,北朝,东朝,柔然,鲜卑……”

霞光渐渐沉没于大河尽头,孤舟漂浮水上,静静滑逝向北。夜下苍穹开阔,谧蓝天色沉入波面,繁星点缀,涛浪幽静。

夭绍抱着狐裘走出舱外,望着站在舟头那久久不动的白衣身影,低低叹了口气。

风振衣袂,广袖飘然间不见一丝飞逸潇洒,而满是面对涛浪逝去不可挽回的无奈。

夜色压下浓浓无边的黑暗,让人心也不觉沉重。她缓步靠近,将手中的黑狐裘慢慢递至那人面前,柔声道:“夜寒风大,披上吧。”

“嗯,”商之看了狐裘一眼,伸手接过,却不披起,只道,“令狐淳写得如何了?”

“还未写完,方才气力不及又躺下歇了片刻,钟叔现在一旁照看。”夭绍答完,想要转身离去时,手臂却被他拉住。

“陪我一会。”商之眸色深深,望着她道。

他的声音如此疲惫孤单,夭绍心底隐隐一痛,却是无力拒绝,咬着唇走回他身边。商之松开手指,夭绍拿过狐裘,轻轻披上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