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尘难散,往事难尽(第5/12页)
钟晔送点心进来,问道:“郡主晚膳不曾多吃,饿了没?”
“不饿。”夭绍坐直身,拿起一块点心送至郗彦唇边,“你未吃晚膳,该饿了。”
点心贴着唇边,郗彦抗拒不得,只得张嘴咬过,又面无表情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夭绍一块块喂过去,郗彦一块块吃完。
钟晔见此状老怀甚慰,恨不能一霎涕泪横流。如此一想,眸间湿润竟真的禁不住掉落,他忙抬起衣袖,侧首擦过眼眸。
“钟叔?”夭绍困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钟晔是高兴,”昔日的沙场虎将如今满心细腻的伤感,叹道,“郡主与少主如今能在一起,终不负当年主公和谢公子的一番用心。”
夭绍不明白:“他们有什么用心?”
“当年谢公子以月出琴——”
钟晔正欲说出往事,目光瞥过郗彦冰寒的容颜,心中一突,蓦然住口。
“月出琴如何?”夭绍却听得愈发疑心,紧紧盯着他。
钟晔叹息,欠了欠身,退后几步至门边,转身离开。
“方才钟叔要说什么?为何讲了一半便住了口?”夭绍回头看着郗彦,目光探究。
郗彦摇摇头,淡淡一笑,垂眸继续看书。
(三)
豫征元年十一月十三,煦阳和风,碧霄无垠。
洛都城北十里柳道枯木苍苍,骏马驰过,满目黄土飞沙。送别亭里,石进为令狐淳斟上最后一杯酒,端送到他面前。
“侯爷请用。”
“什么侯爷?”令狐淳击案而笑,举杯饮尽,“我已是庶人了!”
石进难忍心酸,眼帘低垂,沉默不语。
令狐淳环望冷风拂柳,倍感四周孤寂,感慨道:“这些年跟着我不曾让你有过片刻悠闲,也不曾让你享受什么富贵荣华,可到头来,却唯有你记得我令狐淳。”
石进道:“侯爷也莫要如此气馁,雍州子民绝不会忘记侯爷的功绩。”
在雍州的功绩?令狐淳难免又想起飞虹桥,自嘲自悲,一笑置之。举眸望向远处巍峨高耸的青石城墙,沉沉吸了口气——一朝成败,半生名禄本该化为烟云消散,可胸口间却依旧有涛浪起伏,豪情难泯。他叹道:“去塞北充军也好,我本就是一介武夫。什么雍州刺史、魏陵侯,高处庙堂的举步维艰生生折煞人,我原就不会应对自如。迟早还是要回到刀光剑影的烽烟里,杀敌卫国,不枉男儿。”
他回头看着石进:“你今后有何打算?若愿意,我可书信将你荐给裴相。你谨慎多智,自可独挡一方。”
石进捋须微笑:“多谢侯爷。属下不似侯爷壮志,愿归隐田间,聊慰此生。”
“世间看透名利荣辱的能有几人?”令狐淳由衷感慨道,“你做此决断,自有大智慧。”
两人在亭中未说几句,远处等候在柳道旁的四位差役已耐不住上前催促,令狐淳只得负上枷锁,坐回囚车中,辞别石进离去。
车轮滚动,一路风尘。路旁洛水静流,冬阳下的波面潋滟浩淼。令狐淳不堪光芒刺眼,双目微眯,仰望着那隐隐飞逸于青天边际的高殿金阙,默然思念着他在洛都宫廷里唯一的牵挂。
行过三十里,时值正午,囚车至济河之畔。
济河源起陇西天水,横流北朝,经凉州、雍州、翼州,于青州之东汇入大海。令狐淳要自洛都北上充军塞外,必要先渡此河。
差役招来小舟,几人换车登船,扬起白帆,引流北上。
济河水面极其辽阔,舟行至河中,但见茫茫白浪奔流向东,水天接壤,不分边际。小舟飘行在潮浪之尖,乘风颠簸,摇摇晃晃。四周涛声翻啸,冬日的江风凛如利刃割人面庞,四位差役却能苦中作乐,坐在甲板上喝酒聊天,言笑颇欢。
令狐淳独自盘膝坐于舟头,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身后的说笑声乍然而止,惊风掠飞耳畔,带着异样的锐利和杀气。令狐淳虽负枷锁,武功却还在,醒觉之际翻身而起,险险逃过迎面刺至的寒芒。
转过身,才见四名差役已横七竖八倒在甲板上,剑痕滑过胸口,流血黯黑,一招毙命。
一见那杀人手法,令狐淳脚下踉跄,浑身冰凉。
未及他回神,左右各荡起铮咛剑声,阳光下利锋沾滴血泽,妖诡难辩,破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