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双塔(第4/6页)

方丈的堂屋极为简朴,不过一桌两椅,一几一案。几上放着一盆水仙,金盏银盘,清香四溢。案上放着几卷经书、一只木鱼。墙上挂着一幅中堂,纸张笔墨不甚古旧,写的却似是一首歌谣:

一程烟水一程山,客子行时那得还。

女儿击榜歌欲绝,愁见溪月自湾湾。[20]

下面落款:甲午秋,道衍自题。

杨继宗也知道那道衍和尚能诗,有一首《京口览古》流传甚广,记得其中有句:“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颇有些王霸天下之气。却不知这位行径非凡的大和尚还能写如此平易浅近的歌词。才问:

“这幅中堂当是当年荣国公的遗墨。学生只知荣国公秉管乐之才,怀凌云之志,吟诗也是气吞山河,却不知他也曾有这等平实清新之作。”

智性道:“少师公是贫僧的曾师祖,为我朝第一代庆寿寺住持。师祖早年叱咤风云,辅佐太宗皇帝席卷天下,晚岁却归于平淡寂静。这幅中堂是师祖八十岁所写,不论是字还是诗,都已无丝毫烟火气了,也算是敝寺的一件珍藏。”

此时有小沙弥端上茶来,两人落座,喝茶,才又谈起了刚才的话题。

杨继宗道:“方才在市场之中,方丈说起那些贼人伪造金牌令符,当另有他谋。不知有何见教?”

智性只顾低头喝茶,又沉吟半晌,才说道:“贫僧虽是方外之人,却因身在畿辅,抵近朝堂,交结的也多有朝中宫中有力之人。以贫僧所闻来推测,这次伪造令符,不但本身另有图谋,更可能是一个极大阴谋中的一环!”

杨继宗这几天所遇之事早让他觉得眼下京城里有人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但一时却难理出头绪,见智性愿谈此事,正中下怀,忙说:“愿向禅师请教。”

智性道:“自那年土木之变,上皇北狩,朝中一时纷乱,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多亏大司马于少保等朝臣力挽狂澜,上圣皇太后当机立断,一面确立今上即位,一面力压南迁之议,在京城外面击退了也先的兵马,才算是转危为安。这五六年来,边防安然,内政顺畅,已有太平盛世之象。然而就在近些天来,朝廷中却似狂风突起,不但群臣惶惶,连京中的百姓也都跟着议论纷纷。杨施主可知,这却是为了何事?”

杨继宗道:“学生来自乡野,见识短浅,但近日也听几位朝中实力人物都在谈起——莫非是为了皇上圣体不豫之事?”

智性点头道:“正是如此。君主乃天下之根本,圣体安危关系朝廷的稳固。但古往今来,君主无论如何调养,终有龙驭上宾之时,却未必都会生出变乱,其关键就在于要有一个明定的嗣君。我朝自太祖立国,就定下以嫡长子继位的宗法之制,太宗靖难是应一时之变,此后历朝都是由嫡长子先为太子,后继皇位,即便曾有过汉王高煦作乱的事件,却也无伤大局。”

杨继宗应和道:“这状况直到本朝才又出了变数。”

“今上虽然是庶出的次子,但当年是遇到了非常之变,由上圣皇太后主持,上应天变,下启国运,在位数载,拒敌制胜,治国有方,在位可算堂堂正正,不失英主之名。故而上皇虽然返国,也是欣然接受太上皇称号,安居南宫。不论朝臣百姓,对此事也并无异议。纷扰却出在下一代嗣君的身上。”

杨继宗道:“这个学生也还知道一二。当初皇上废故太子,立自己的子嗣,虽然有人议论,却也算人之常情。”

智性道:“正因是人之常情,所以当时朝中大臣几无反对之声。若是这位新立太子能够安然成长至今,本也无事,谁知这位殿下却又早早薨逝。贫僧也曾读过几部史书,历朝历代,如若皇帝突有不测,朝中却无太子,哪会平安无事呢?”

“学生也知此理,但不知应当如何应对,才能让天下太平,免于纷争?”

“以贫僧陋见,要免当今之纷乱,避日后之祸端,只有一条路,就是早立太子。而当下宜为太子之人,只有从前的太子,现在的沂王一人!”

杨继宗根据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也觉得这似是唯一之策,“学生也以为如此最是妥当,却为何朝廷迟迟没有动作?”

智性道:“贫僧听说,一来是皇上对此事还有颇多顾虑,二来——朝臣中却也有些另有打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