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钱卦(第4/6页)

李安听了大为沮丧,“那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仝寅微微睁开一双无睛的白眼珠,缓缓摇头道:“时也,命也,运也。天道循环,岂是人力所能改易?这《易》中所说的鸿渐于陆,是说大雁落在水中的陆洲之上,显是离群之象。哀哀孤雁,若不是失时掉落脱离了雁群,就必是为同伴所忌,无法归队。阁下想想,一只离群的孤雁,弓弩常环伺于旁,饮食尚且难保,哪里还保全得了腹中之婴?”

“难道全无对应之策?”

“单从卦象上来看,所得九三,并未失其位;以渐而观,也未失其德。那为何又是凶卦呢?只是由于观而不归,强敌在外,应敌而失时也。令妹形如孤雁,却又强敌环伺,再加以时运不和,当前所作所为才俱呈凶象。但由渐变观,就变在第三爻上,观之六三曰:观我生,进退。《象辞》说:未失道也。此意即是说,只有甘心雌伏不事竞争,并认真审时度势,或可以保自身的平安。君子顺天命而应时运,从卦象上看,令妹近来或有一大凶险,切记,莫争执逞强,愈逞则愈凶。恐怕就连阁下自己,也须小心一二。”

这一番话说得李安脸色青白,额头冒汗,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应,晕晕然一屁股坐进身边的太师椅里。

大家又待了片刻,因无话可说,一起告辞。

那童儿扶着仝寅,一直来到大门口,仝寅伸手握了握杨继宗的右手,小声道:“我听杨公子声音清润,今见你手骨也是龙修虎丰,将来必是前程无量。只是公子禀赋中方正之气略觉过盛,需要防着小人,可要君子欺之以方。”

杨继宗忙再施礼道:“承教。晚生改日一定要到先生府上细听教诲。”才与袁彬道别了仝寅,带着杨二等几个随从骑马离去。

杨继宗与袁彬并辔而行,又说起李惜儿有孕之事,袁彬却支吾了几句,似并不愿深谈。杨继宗心里知道,皇上子嗣实在是当今朝中最为敏感之事,袁彬不愿多言,实在是有所忌讳。

原来当初土木之变起,正统皇帝被瓦剌俘获,京师大乱。正统帝的母亲孙太后临危颁诏,立正统帝之子朱见深为皇太子,准备万一正统帝不测可以承嗣继位。同时命正统帝的亲弟弟郕王,就是后来的景泰帝辅政监国。后来也先率军进攻北京,形势严峻,郕王才登基帝位,但当时的皇太子却仍然是他的侄子朱见深。景泰帝本有一个自己的儿子朱见济,当然不愿让皇位传给兄长一支。待到京师解严,自己的帝位已经巩固,就以高官厚禄贿赂朝中重臣,在景泰三年废朱见深为沂王,而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皇帝想要自己的亲儿子接班,本来大家也并没有多少异议,谁知不到一年,新太子却得病薨逝。景泰帝虽然正在盛年,此后却一直没有生出儿子来,因此这几年来皇太子的位子一直空着。皇上年年盼着天降麟儿,公卿大臣也都希望宫中能够早立元嗣,但许多人心里都总是隐隐觉得此事未定,终是个祸乱的根苗。

杨继宗心中暗想:养荣堂一伙要暗杀李惜儿,肯定与她怀孕有关。但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何种目的,才不想让李惜儿为皇上生儿子呢?

仔细掐算,应该有三种势力会有此想。

第一种势力是不齿李惜儿的官妓身份,生恐万一其子得继大统,岂不是要有一位娼妓所出的大明皇帝,还要有一位娼妓出身的皇太后,一旦载于史册,大明朝真是要遗秽万年!当下道学盛行,朝野中持此观念的人怕是不少。但这些道德之臣大多迂腐,一方面消息未必灵通,一方面更难做出霹雳手段。何况,养荣堂那一系列阴狠的手法,也太不符合道学家的本性。

第二种势力自然就是与太上皇关系切近的一派人,他们可能希望当今皇上一直处于无后状态,最后仍然要由沂王见深继承皇位。此愿如果能够实现,太上皇一边的人自然会有许多收益。袁彬不愿谈论此事,似乎就有些避瓜李之嫌的意思。但从袁彬这几日的行动,实在看不出与此案背后会有什么瓜葛,除非他是深藏不露的大奸巨恶——以杨继宗的识人之明,断不会相信袁彬是这种人。再者,当今皇上在位不知还有多少年,这伙人如果一直盯着后宫,凡有身孕者一概清除,难度也实在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