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废墟之魂(第35/42页)
她们去了学校。可是,方丝萦整日是那样的心神恍惚,她改错了练习本,讲错了书,而且,动不动就陷入深深的沉思里。她没有等到中午,已经打了电话回柏宅,对亚珠,她是这样说的:
“亭亭想知道她爸爸的病怎样了?”
“刘大夫说是受了凉,又受了惊吓,烧得很高,刘大夫开了药,已经买来了,他脾气很坏,不许人进屋子呢!”
“哦,”她的心一阵紧缩,“不要住医院吗?”
“刘大夫说用不着,先生也不肯进医院的。”
“哦,好了,没事了。”
挂断了电话,她的情绪更加紊乱了。昨夜!昨夜自己是万万不该到那废墟里去的!更不该沉默着,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个鬼魂。那缠绵的,饥渴的一吻,那些掏自肺腑的心灵的剖白!还有那声嘶力竭的呼号:
“含烟!你回来!含烟!你回来!含烟!你回来!”
啊!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事呢?事情会越弄越复杂了。她早就警告过自己,不该走入这个家庭的啊!现在,自己还来得及摆脱吗?还能摆脱吗?还愿意摆脱吗?如果再不摆脱,以后会怎样呢?啊!这些烦恼的思绪,像含烟山庄那废墟里的乱藤,已经纠缠不清了。
下午放学之后,方丝萦带着亭亭回到柏宅,出乎意料的,爱琳竟在客厅中。燃着一支香烟,她依窗而立,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远山。这是方丝萦第一次发现,她原来是抽烟的。她没有浓妆,脸容看起来有些儿憔悴,眼窝处的淡青色表示出失眠的痕迹,短发也略显凌乱,穿了件家常的、蓝缎子的睡袍。
看到爱琳,亭亭就有些瑟缩,她不太自然地喊了一声:
“妈!”
爱琳回过头来,淡漠地扫了她们一眼,这眼光虽然毫无温情,可喜的是尚无敌意。她显然心事重重,竟一反常态地对她们点了点头,说:“亭亭,去看看你爸爸,问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
方丝萦有一阵愕然,她忽然觉得需要对爱琳另行估价。她的憔悴是否为了柏霈文的病呢?她真像她所认为的那样残酷无情,还是——任何不幸的婚姻,都有好几面的原因,把所有责任归之于爱琳,公平吗?
上了楼,亭亭先去敲了敲柏霈文的房门,由于没有回答,她就轻轻地推开了门。方丝萦站在门口,看着那间暗沉沉的屋子,红色的绒幔拉得密不透风,窗子合着。柏霈文躺在一张大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方丝萦正想拉着亭亭退出去,柏霈文忽然问:
“是谁?”
“我。”方丝萦冲口而出,“我和亭亭。想看看你好些没有。”
床上一阵沉默,接着,柏霈文用命令的语气说:
“进来!”
她带着亭亭走了进来,亭亭冲到床边,握住了她父亲露在棉被外的手。立即,她惊呼着:
“爸爸,你好烫!”
柏霈文叹息了一声,他看来是软弱、孤独,而无助的。方丝萦看到床头柜上放着药包和水壶,拿起纸包来,上面写着四小时一粒的字样,她打开来,药是二日份,还剩了十一粒,她惊问:
“你没按时吃药吗?”
“吃药?”柏霈文皱起了眉毛,一脸的不耐,“我想我忘了。”
方丝萦想说什么,但她忍了下去。倒了一杯水,她走到床边,勉强地笑着说:
“我想,我要暂充一下护士了。柏先生,请吃药。”
亭亭扶起了她的父亲,方丝萦把药递给他,又把水凑近他的唇边,立刻,他接过了杯子,如获甘霖般,他仰头将一杯水喝得涓滴不剩。然后,他倒回枕上,喘息着,大粒的汗珠从额上滚了下来,面颊因发热而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他似乎有点儿神思恍惚。喃喃地,他呓语般地说:
“我好渴,哦,是的,我饥渴了十年了。”
方丝萦又觉得内心绞痛。她注视着柏霈文,后者的面容有些狂乱,那对失明的眸子定定地、呆怔地瞪视着,带着份无助的凄惶和绝望的恐怖。她吃惊了,心脏收缩得使她每根神经都疼痛起来,他病得比她预料的严重得多。她有些愤怒,对这家庭中其他的人的愤怒,难道竟没有一个人在床边照料他吗?他看不见,又病得如此沉重,竟连个招呼茶水的人都没有!想必,他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