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废墟之魂(第26/42页)
“方丝萦,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
她对自己一迭连声地说。然后,她猛地呆了呆,有个思想迅速地通过了她的脑海,撤退吧!现在离开,为时未晚,撤退吧!但是……但是……但是那无母的孩子将怎么办呢?
第二天早上,由于晚间睡得太晚,方丝萦起床已经九点多了,好在是星期天,不需要去学校。她梳洗好下楼,柏亭亭飞似的迎了过来,一张天真的、喜悦的、孩子气的脸庞。
“老师,你睡得好吗?”
“好。”她说,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我在等你一起吃早饭。”
“你爸爸呢?”
“他在楼上吃过了。”
“妈妈呢?”
“她还在睡觉。”
“哦。”方丝萦坐下来吃早餐,但是,她是神思不属的。柏亭亭用一种敏感的神情看着她,由于她太沉默,那孩子也不敢开口了。饭后,方丝萦坐在沙发里,把亭亭拉到自己的身边来,轻轻地说:
“亭亭,方老师还是住回学校去,每天到你家来给你补习吧。”
那孩子的脸色苍白了。
“为什么?是我不好吗?我让你太累了吗?”她忧愁地问,脸上的阳光全消失了。
“啊,不是,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方丝萦说,精神困顿而疲倦。
“那么,为什么呢?”亭亭望着她,那对眼睛那么悲哀,那么乞求地、怯生生地望着她,这把她给折倒了,“老师,我乖,我听话,你不要走,好吗?”
“谁要走?”
一个声音问,方丝萦抬起头来,柏霈文正沿阶而下,他在自己的家里,行动是很熟练而容易的,他没有带拐杖。
“哦,爸爸,”亭亭焦虑地说,“你留一留方老师吧!她说要搬回学校去。”
柏霈文怔在那儿,他有很久没有说话。方丝萦也沉默着,一层痛苦的、难堪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然后,好一会儿,柏霈文才轻声地,像是自语似的说:
“她毕竟是厉害的,我连一个家庭教师都留不住啊!”
这语气刺伤了方丝萦。
“哦?先生!”她痛苦地喊,“别这样说!”
“还怎样说呢?”柏霈文的脸上毫无表情,声音空洞而遥远,“她一直是胜利的,永远!”
“可是……”方丝萦急促地说,“我并没有真的走啊!”
“那么,你是留下了?”柏霈文迅速地问,生气恢复到那张面孔上。
“我……啊,我想……”方丝萦结舌,但,终于,一句话冲口而出了,“是的,我留下了。”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心底就隐隐地觉得,自己是中了柏霈文的计了。但是,她仍然高兴自己这样说了,那么高兴,仿佛一下子解除了某种心灵的羁绊,高兴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惊奇。
7
从这一夜开始,方丝萦就明白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她和这个柏太太之间是没有友谊可言的。岂止没有友谊,她们几乎从开始就成了敌对的局面。方丝萦预料有一连串难以应付的日子,头几日,她都一直提高着警觉,等待随时可能来临的风暴。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方丝萦发现,她和爱琳几乎见不着面,每天早上,方丝萦带着亭亭去学校的时候,爱琳都还没有起床;等到下午,方丝萦和亭亭回来的时候,爱琳就多半早已出去了,而这一出去,是不到深夜,就不会回来的。
这样的日子倒也平静,最初走入柏宅的那份不安和畏惧感渐渐消失了,方丝萦开始一心一意地调理柏亭亭。早餐时,她让亭亭一定要喝一杯牛乳,吃一个鸡蛋。中午亭亭是带便当(饭盒)的,便当的内容,她亲自和亚珠研究菜单,以便增加营养和改换口味。方丝萦自己,中午则在学校里包伙,她是永远吃不惯饭盒的。晚餐,现在成为最慎重的一餐了,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柏霈文就喜欢下楼来吃饭了,席间,常在亭亭的笑语呢喃,和方丝萦的温柔呵护中度过。柏霈文很少说话,但他常敏锐地去体会周遭的一切,有时,他会神往地停住筷子,只为了专心倾听方丝萦和亭亭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