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油伞(第6/13页)
我回到家之后,总是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每次听到楼梯里传出脚步声,都要站在门镜前张望半天。我妈用饭铲子敲了我几回,我依然压抑不住那股冲动。
终于在傍晚时分,我看到胡子男提着一把红油伞上来了。
几日不见,他的身形似乎更加单薄,虽然是个大男人,却给我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胡子男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我忍不住推门而出,他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我。
我指了指半开的房门:“我能进去坐一下吗?有点儿事想请教你。”
胡子男犹豫了片刻,似乎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最后终于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声:“请进。”
以前还是朝鲜族夫妇住在这里的时候,我曾经来过,因为这里是出租屋,即便是换了房客,屋子里的摆设还是跟以前一样。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儿,简单的家具和极少的私人物品,使这个屋子看起来空荡得厉害,也清冷得厉害。
胡子男将红油伞小心地放在茶几上,还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块毛巾擦了擦伞面上看不见的浮灰,然后把蔬菜拿进厨房。过了一会儿,拿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朝我伸了伸手,我只好把水杯拿在手里。
“有什么事,你说吧。”胡子男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也懒得拐弯抹角,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道:“我有个朋友,嗯,他能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他说,他看到你的油纸伞上趴着个东西,你——知道吗?”
“胡说八道!”胡子男激动得有些不同寻常,他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又一下子坐了下来,嘴里呼呼地直喘粗气。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这么激动的背后一定有故事,也许真像谢如秀说的那样。
“我没有恶意,”我诚恳地说道,“你帮助过我妈,所以我想还你个人情。有难题,只管跟我说。”
我一边说一边唾弃自己,明明心里好奇得要命,偏偏嘴里还说得冠冕堂皇。
胡子男似乎被我的态度打动了,喉结上下攒动着,突然问了一句:“你朋友真的能看见……”
“是的。”我肯定地点点头。
胡子男颓然向后一靠,用手抹了把脸。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郑真诚,老家是四川泸州。我们家从我太爷爷那辈就是制作油纸伞的,不过传到我爷爷那一代,由于打仗,所以好多精湛的手艺都没传下来,到了我父亲那一辈,更是什么都没学着,所以干脆改行,后来到我就更别提了。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尽管手艺没有传承下来,家里却一直保留着太爷爷亲制的一把红油纸伞。”
说着,郑真诚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红油伞。
我没想到这把红油伞竟然有这么多年的历史,看它的模样,红色伞面早已变得不够鲜亮,微微透着点棕,就像红色的衣服洗掉色的那种感觉。伞骨和伞柄不知是什么竹子做的,经年的使用已经让它变成了棕色,触手如玉般温润,上面有一层老物特有的包浆。
我伸手想在红油伞上摸一下,突然想起谢如秀的话,一只手猛地缩了回来。
“这把伞有什么秘密?”
这是我目前最想知道的事。
“就是这把伞,它已经历经七八十年的岁月,要不是保养得当,恐怕早就烂成了泥。这把伞是由古法制成,现在制作的油纸伞只用七十二道工序,古法制伞,用的是八十六道工序,秘密就在这多出的十四道工序中。”
我隐隐想起这些话我曾听檐下水猪说过,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把话说完,我听过便也忘了。
郑真诚道:“我的太爷爷叫郑开生,是他发现了古法制伞的秘密,并且传给了我的爷爷。我要说的所有的一切,都跟这把伞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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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期,泸州地区有不少制伞的小作坊,由于生活中很多地方都用得着油纸伞,所以这些小作坊的生意还不错,而且大多数都是家族生意,一手制伞的手艺,父传子、子传孙。遇到儿孙不干这一行的,老师傅就会在外收几个徒弟,不过教授徒弟的时候总会留上一手,学不学得到真本事,就看徒弟的悟性了。
郑开生因为自小家贫,十岁出头就被送到制伞作坊里当学徒。他为人勤快、做事细心,教他的老师傅很喜欢他,教他的时候比教别人时多了几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