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上农场(第3/9页)
夸父农场N33里的作物,都是北纬30度至40度区域常见的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小麦、大麦、玉米、大豆、向日葵、茶树、棕榈、马铃薯、番茄……只我所在的农场,种植的作物便有26种。全世界的夸父农场有数千艘,几乎覆盖了温带、亚热带和热带的所有纬线。
夸父农场的名称来自“夸父逐日”的传说。夸父一生追逐着太阳,直到死去,夸父农场并不是一直在追逐太阳,而是在追逐光照。20多年前以核爆终结的那场战争,让地球上80%的城市和乡村失去了光照,阳光被漂浮在平流层底部的灰霾笼罩,农作物无法获得充足光照,要么减产,要么死去。那场恐怖的战争导致地球上20亿人死去,但是随之而来的酷寒与饥荒却夺走了40亿人的性命。为了养活幸存下来的人类与一部分动物,战争的胜利方——Ai与人类组成的联合政府启动了夸父农场计划。从此,数千艘农场翱翔于两万米高空,成为了人类粮食的主要生产基地。
我和丁琳不是夸父农场仅有的人类,如此庞大的一片土地,我们再聪明能干,也无法完全掌控。每天活跃在我视线内的“农夫”有二三百人,而整艘飞船上共有五千余名工作人员,不过绝大部分我至今也没见过。这些农夫,在来夸父农场之前,绝大多数根本不知道如何种地,被“抓”到这里之后,每个人都会接受长达三个月的农业种植培训。之所以说“抓”,是因为他们之前有一个共同的称谓——罪犯。
夸父农场,其实就是一座翱翔于天空中的劳改农场。
每天的13∶55,夸父农场飞临东经98.50°时,会接纳两艘飞船进入舱体——一艘载人,一艘运货,他们办完人员和货物的交接事务后,在两个小时之后离开。
夸父农场的导航台、农场种植区、监狱重犯区各区域各自独立,纵然是工作人员也彼此互不联系,所以我和丁琳两年来也没有和船上其他人进行交流的机会。
除了偶尔发生的“中指较量”。
每天傍晚,当巡警与农夫全都回归地下之后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和丁琳才被允许进入农作物的园区,丁琳检查作物的生长状况,我则跟在她的身后,在日落前闲散徜徉。
渐渐地,连散步的心思也没有了。
丁琳用仪器测量数据的时候,我往往是背着手,站在田垄上,望着自己的影子像一只黑猫一样在黄瓜架下爬行,在身板矫健的玉米秆间捉迷藏,在窃窃私语的向日葵脚下翻滚着毛茸茸的身子,露出黑乎乎的肚皮。只有这时候,我方能感觉到时间的存在,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身体也是有灵魂的。
农场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相同的轨迹,货物飞船日复一日的进进出出,我们日复一日的记录着枯燥的数字,走着几乎相同的路径,也日复一日的欣赏着或黄或红的云海,伴随着日落翻滚、挣扎。
经历过战争的人,会格外珍惜生活的“枯燥”,还好,我和丁琳都是这种人,尽管我们已经把每天一成不变的工作重复了八百多次。
幸好太阳还是要在南北回归线之间徘徊,每天的日落在理论上就是不同的——呵,我可不想安慰自己——理论归理论,事实上,每天的日落对于我和丁琳来说,除了云海的波浪和颜色变化没有规律之外,其他也没什么不同。
但除了以观看日落来宣告一个又一个白日的终结,我们也没什么可做的。
这是一种每天必须要进行一次的仪式。
在这仪式的巨大祭坛里,我祈求一场瓢泼大雨。
夸父农场的气候管理系统可以为冬小麦制造冬日的雪,为蔬菜制造春日的霜,唯独不会下雨。
丁琳有丈夫。而我在上船之前,也已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家庭。我的妻子是军队某医院的医生,我们相识于战火之中,在战后第二年走入婚姻殿堂。如今,我们的儿子已经八岁,小女儿也刚过完六岁生日。我与妻子在每月单日的晚八点都会打半个小时的视频电话,两年来一直如此,雷打不动。丁琳也是如此,她每月双日的晚八点则会和她的丈夫联系。上船之时,他们刚结婚没多久,可谓新婚燕尔。
“小复上个月的考试,在全班拿了第一名!”雪华向我展示着一张奖状,“我之前和他说,若能考第一,就允许他参加小学的足球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