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20/24页)

这是我从未听说过的奇谈怪论,我只好保持缄默。

“在中国,同样也有一句古话: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他讲了一个歧路亡羊的故事,一个叫杨子的人丢失了羊,于是他发动同乡帮他寻羊,但是无功而返,这个道理是浅显的。假设路在每一个分岔口又生出两条新路,那么到第五个分岔口,道路总和将变为32条,即便有六个同乡帮他,找到羊的可能性也不到五分之一。

“如果道路仅是单向分岔也就罢了,因为到达某一岔路的路径数仍是唯一的,怕的是新岔路又重新合二为一,汇为一个Y型三岔路。”

他用笔在一张纸上写一些数字,这些数字构成一个金字塔,第一排一个数1,第二排两个数1、2,第三排1、2、1,第四排1、3、3、1,我很快发现这是个帕斯卡三角。他看穿了我的领悟:“这在中国叫杨辉三角。”

我苦笑着点点头,中国人总是能在西方人发现之前找到一个属于他们的发现者,像毕达哥拉斯定理,他们称作勾股定理。

“这个三角里除了1以外,每个数都等于它肩上两数之和,它实际代表了丢失羊到达该数字地点的路线数。这样一来,我们已知事件Z的发生,也很难判别是什么导致了Z的发生,可能是路径1、2、3……我们历经所有可能的路径,最终却发现它们都导向同一个结果:事件Z,就像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般,用通俗的语言说,它是一个宿命,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我突然想起了他提起过的黑洞数,他曾暗示任何一个三位数都逃脱不了495那个数字黑洞,哪怕这个三位数是同样具有魔力的友爱数。他也会害怕宿命?我打量着这个略带忧郁气质的年轻人。

“宇宙是什么?宇宙就是一混沌,人类是什么?人类不过是一个点。”他突然自言自语起来,目光又平又直,那痴痴的表情引得不少人朝这边观望。

“可是到目前为止,你的计划一切运行良好对吗?虽然你一度无限接近于惨败,却又总能神奇地反败为胜。”

“不!”他的嗓音夹带着细微的震颤,“真正的赌局还未开始,就算我赢了前面所有的对局,却输了最后一局,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什么是真正的赌局?”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不知道。它还未到来,但我隐隐知道,它正在到来,正在!”

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这种预感,一个相信科学法则的人根本不应成为直觉的奴隶。

“你已经从那么多严厉的赌局中胜出,相信你也……”

他凄冷一笑,让我的鼓舞顷刻失去了意义。

“如果你了解到我的对手是谁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还有谁比大胡子门特和剑桥天才亨利更恐怖?”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反问道:“牧师,您认为,如果我看到了他的底牌,我能确保赢吗?”

这?我不明白思维敏锐的他,为何会发出这样幼稚的问题。谁都知道,如果你看到了对手的底牌,胜面将会大大提高。

“当然,我相信你,杰克。”

“谢谢。”他的目光垂落到地面。

我心头涌上一丝悲哀,他曾经炽热如火的目光里分明流露出自嘲与不自信,一个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的人居然不相信自己。

杰克提前离开了咖啡馆,桌面上摆着那副光泽的骨牌,他将它送给了我。他送给我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动作很凝滞,那副普通的骨牌也像魔术师哈了一口气的道具一般,陡然间平添了一层迷离的气息。他临走时说,总有一天我会理解这副骨牌和他今晚说的那些。

我呆呆地坐着。恍惚间一个神秘的白色影子在面前那张空椅子上坐下了,那是只有我才能看见的影子,没有轮廓,没有五官,却又分明在“笑”,那无声无息的笑令人头皮发麻。他亮出一张牌,牌面就像梦境里的彩票号码一样清晰,等我回过神来那个数字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四

皇家船长号驶离了马六甲港,前往最终的目的地澳门。清政府奉行“片帆不得下洋”的封海政策。但是杰克彻底颠覆了我对中国人闭目塞听的印象,他的知识是如此渊博,不仅远远超出了他的国人,也令身为博物学家的我汗颜。天底下似乎没有他不了解的事,可这实在是太超乎常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