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2 日(第5/13页)
戴拉维拿起一块面包涂上奶油,抹上果酱,塞进嘴里。“很好,”她说道,“我看得出,你仍然在乎他。”
尤克卢利特的名字源自诺特卡语,相当于“安全码头”的意思。就像托菲诺一样,尤克卢利特也坐落在避风的自然海湾里,随着岁月的变迁,这座小渔村也成了优美迷人的赏鲸据点,有漂亮的木屋,可爱的酒馆和饭店。
灰狼的住所属于尤克卢利特不大适合观光的部分。大路旁有条布满树根的小径,宽度足够一辆汽车驶过,也足够破坏掉所有的避震器。沿小径走上几百米,就会来到一块林中空地,四周长有参天古树。那座房子位于空地中央,一座即将倒塌的旧屋,连着一座空棚。从镇上看不到这房子,得知道路才行。
屋里的居民只有一位,任谁都比他更清楚,这屋子绝对不舒适。只要是好天气——灰狼对坏天气的定义介于龙卷风和世界末日之间——他就待在室外,穿过森林,带游客去参观黑熊,做各种临时工。在这里碰见他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哪怕是在夜里。他要么睡在野外,要么睡在那些渴望冒险的女游客房间里,她们坚信自己引诱了这位高贵的野人。
安纳瓦克是在午后到达尤克卢利特的。他计划坐舒马克的车去纳奈莫,再从那里乘渡轮前往温哥华。基于种种原因,这回他宁可放弃搭直升机。主因是舒马克计划在尤克卢利特和戴维碰头,这给了安纳瓦克一个在那里歇会儿的适当借口。戴维这几天一直在考虑将赏鲸站转型为陆上冒险之旅:如果你无法让人们在海上待两个小时,就让他们在陆地上待整整一星期吧。安纳瓦克拒绝参与戴维和舒马克商讨企业新计划的谈话。他有种感觉,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在温哥华岛上的日子就快结束了。有什么能令他恋恋不舍呢?停止赏鲸之后还剩下什么?只剩下一种麻痹,伪装成对岛屿的爱。
没有意义。他一生中有好多年是花在改变自己。不错,那让他得到一个博士头衔和社会的承认。但他还是浪费了这段时光。
问题在于,不能真正地生活是一回事,面对死亡又是另一回事。过去几星期,他有两次差点就这么死去。坠机事故后一切都变了,在安纳瓦克的内心深处,埋伏了危机。像是察觉到他的恐惧似的,以为早被自己遗忘的过去重新浮现骚扰他。他有最后一次机会把握自己的人生,一旦失败,后果就是孤独和痛苦。这讯息再明显不过了:打破循环。
安纳瓦克步上树根密布的小径,他走得并不快。沿着大路走,却在最后一秒钟拐了弯,好像一时兴起似的。此刻,他伫立在林中空地上那座寒碜的小屋前,暗自问自己,究竟为什么到这里来。他登上通向寒酸阳台的几级台阶,然后敲门。灰狼不在家。
他绕屋子走了几圈。隐约感到有点失望。当然,他早该想到不会遇见任何人的。他思忖着是不是就这样走掉算了,或许这样更好。不管怎样,至少他试过了,虽然是一次没有成果的尝试。
但他没有走掉。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牙痛病人的画面,那人按响牙医的门铃,却因为门没有立即打开来而逃走了。他走回去伸手按下门把。门咯咯地向里打开了。这一带的人经常不锁门。一抹回忆冰冷地掠过他的身体。曾经,有另一个地方的人们也是这样生活的。
他踌躇片刻,然后犹豫地走了进去。
他好久没来这里了。正因为如此,眼前的情形就让他更加吃惊。在他的记忆中,灰狼的住所龌龊而混乱。然而,安纳瓦克看到的是个收拾得简单舒适的房间,墙上挂着印第安人面具和壁毯。一张低矮的木桌,周围摆放着色彩鲜艳的编织藤椅。一张沙发上铺有印第安坐垫。两只橱柜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还有诺特卡人举行仪式和歌唱时使用的鼓。安纳瓦克没看到电视机。两只电炉说明这个空间同时也兼作厨房。有条走道通向另一个房间,安纳瓦克记得灰狼是睡在那里面的。
他想去那里看看。他还在想他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房子带他进入了一段时光,将他带回了比他能想到的更遥远的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一只大面具上。它似乎在俯视着整个房间。面具注视着他。他走上前。许多印第安人面具都以象征性的夸张手法强调了某些特点—巨大的眼睛,过分弯曲的眉毛,鸟喙一样的鹰钩鼻。眼前这只是一张人脸的忠实复制。那是一个年轻人平静的面庞,修直的鼻梁,丰满的弯嘴,高挺光滑的额头。头发显得乱蓬蓬的,却好像是真的。为了让戴的人能看到,面具的瞳孔部分被挖了出来,眼球则被涂成白色,若除去这个部分,眼睛显得栩栩如生。它们平静严肃地望着前方,像是处于入定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