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 22 日(第5/10页)

几经犹豫之后,他对那次在奥斯陆的会面写了些客套话,打听鲍尔最近在格陵兰沿海有没有测量到甲烷含量特别高。他在之前对其他人的询问中都没有提过这一点。

当他不久后走上甲板时,看到摄影机架吊在吊车缆绳上晃荡,波尔曼的地质学小组正在做鉴定。他们将摄影机架收了回来。

不远处,几名船员蹲在甲板维修室前的矮柜上聊天。长久下来这只柜子获得了避难所的封号,它位于瞭望塔和客厅之间。柜子上铺着块防水布。有些人干脆叫它睡椅。从这里可以开心地拿科学家和研究员们不稳定的动作开玩笑,但今天没人开玩笑。紧张情绪也感染了船员们。大多数人很清楚科学家在干什么。大陆边坡上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人人都在担心。

一切都必须分秒必争地进行。波尔曼让船行驶得特别缓慢,要根据拍摄影像和扇形回声探测器的测量数据分析,找出他认为合适的位置进行探勘。太阳号下面就有一片很大的水合物地带。在这里,探勘是指将一个像是来自海洋研究的侏罗纪怪物放下海。

视讯抓斗,一个数吨重的钢钳,绝对不是什么精密复杂的科技。相反的,它是最粗暴、但也最可靠的从海底拖出一截历史的方法。抓斗钻进海床,深深地钻进去,撕开一道伤口,抓出大把的淤泥、冰块、植被和岩石,将这一切拉上来,回到人类的世界。有几个船员生动贴切地叫它暴龙。当你看到它打开颌骨吊在船尾的 A 型架上,准备扑进海里时,你确实会不由得产生这种联想。

一只为科学服务的怪物。

但是,像所有怪物一样,视讯抓斗虽然能力惊人,却笨拙愚蠢。它的内部装有一部摄影机和强大的探照灯。人们可以在释放它的威力前,看到抓斗看到的东西,这很令人赞叹。愚蠢的是暴龙无法悄悄接近。不管你多么小心地放下它—这小心也有个限度,因为需要一定的重量它才能钻进沉积层—单是它所掀动的巨浪就会吓跑大多数海底居民。当它落向鱼、虫子、蟹和所有动作更快的生物时,抓斗还没伸出,生物的敏感本能就对临近的危险做出反应。再新颖的研究设备也难免暴露自己的行踪。一位美国深海科学家最终绝望暴躁地总结:“下面有许多生物。问题在于,每次我们一来,它们就纷纷躲开。”

船尾的 A 型架正放下抓斗。约翰逊从眼里擦去雨水,走进监控室。坐在绞盘旁的船员正操纵着升降抓斗的游戏杆。过去几小时里他一直在操纵摄影机架,但他显得专注和愉快。他必须如此,连续数小时盯着灰白色的海床画面,会有催眠作用。一不小心,价值相当于一辆全新法拉利的仪器就可能永远留在海底。

室内光线幽暗,屏幕的光线苍白地照着周围人们的脸。世界消失了,只剩下海床,科学家们像研究密码一样研究它的表面,地表里的任何细节都能说明一切,多重密码信息,上帝的暗语。

室外船尾的绞盘上,抓斗在沙沙下沉。

水似乎要从屏幕里喷出来,钢钳穿过密集如雨的浮游物下沉,画面由蓝转绿,最后趋向黑暗。小蟹、小鱼跟不知名的生物,像夜空里的彗星般散开。抓斗的旅程让人感觉像是老片《星际旅行》影集的片头字幕,只是缺少音乐。实验室里死一般静寂。深度仪飞快转动。海床突然出现了,它同样也可能是月球表面,绞盘停住了。

“水下 714 米,”操纵杆旁的船员说道。

波尔曼身体前俯。“暂时不要操作。”蚌类动物游过画面,仿佛它们喜欢住在水合物上似的。它们大多数躲在隆起、颤动的粉红色躯体下方。约翰逊不由想道,这些虫子不仅钻进冰里,而且钻进蚌类动物的壳里。他清楚地看到,虫子下颌伸出,扯下一块蚌肉,吞进管状的体内。在蠕动虫子的覆盖下,根本看不到白色甲烷冰,但室内每个人都知道,它存在着,就在它们下面。到处都有气泡升上来,将小小的发光体冲上来,那些是水合物的碎片。

“开始。”波尔曼说道。

海底向摄影机飞来。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虫子在弓起身来,迎接抓斗似的。然后漆黑一团。钢钳挖进甲烷冰,慢慢合拢。“见鬼了……”操作员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