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37/45页)

如今它们看起来同样丑陋,毫无生气。

陈开宗扭头,想打退堂鼓,特德绝望的神情堵住他的嘴。他犹豫了片刻,随手指了指其中的两颗眼球,用力点点头。

那两颗电子义眼被放置在洛可可式雕饰的灵匣内,牧师诵念经文,父母亲友低声饮泣,手在胸前不停比画十字,电子赞美诗响起,阳光透过教堂顶部的镶嵌玻璃画,定格在瑞贝卡那经过多次手术的完美面孔上。

陈开宗终于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对于追逐时尚的发达国家新一代,义体不再是残障者的辅助工具,也不仅仅是身体可自由替换的零部件或装饰品,义体已经成为人类生命的一部分,它储存着你的喜怒哀乐,你的阶级,你的社会关系,你的记忆。

义体就是你。

罗锦城需要一个慢箭手。

垃圾人在密谋一些事情,而他却一无所知。他们要求罗锦城交出强奸谋害小米的凶手,否则拒绝恢复生产。他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要求。

在正常速率的网络世界里,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轻易地借助各种工具去追踪倏忽而过的特定目标。就像一个猎人手持弓箭,在森林中寻找猎物,他可以把弓箭换成高精度自动武器,装上夜视镜、红外探测器或者声呐定位系统,他也可以驾驶林间代步的两足外骨骼机甲提高巡逻速度,更可以发射霰弹,诱使目标移动,暴露自己方位,一举射杀。

但这里是低速区,任何超出阈值的数据流都会触发警报,引起国家安全部门的注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有弓箭是最安全的武器。但最糟糕的还不止于此,设想一下如果光速降低一亿倍,当三米开外的猎物影像投入你的视网膜,触发神经冲动时,那已经是一秒钟前的世界。即便你的猎物也以同样的慢速运动,但所有的辅助定位手段都将面临着几何级数的效用递减,这与盲人在大海里捞针无异。

慢箭手的存在,便是为了解决低速区的种种数据跟踪问题。当然,就像赏金猎人,他们接手的案子大多见不得光,风险巨大,更无法纳入官方的标准化流程。这便是慢箭手的核心竞争力。

他们将自己的诀窍称为“慢箭撒网”。从概念上理解,就像同时朝水平方向及空中射出数以万计的箭,箭簇之间由无形的信息链彼此联系,在低速森林中,以缓慢得近乎静止的速度,穿透树木,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轨迹之网。猎人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猎物撞入网中,牵一发而动全身,邻近的箭便会闻风而至,缓慢而有力地将猎物撕开皮肉,钉入树干。

比喻能够带来清晰的观感。林间掠动的光影,如高速纹影摄影下的火焰,飞行的箭矢带起的尘土和落叶,在阳光下细微旋转、闪烁不定,腐殖土壤的沉郁与花果叶片的清香混搭,刺激着鼻腔最敏感的嗅觉受体,甚至可以期待猎物伤口喷溅出的温热液体和咸腥气息。

但在数字世界里,这一切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高度抽象化的算法和程式,将纷繁复杂的现象世界化约为数学上的拓扑模型。就像一张蛛网。任何撞入网中的飞虫都将引起拓扑形变,这种形变传递的速度超过了限速规则下的信息流速。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在这个空间中不再是公理,尽管违背人类直觉和逻辑判断,但却真实有效。

就像当年搞垮硅屿的病毒升级版。

罗锦城走入一家名为“振昌”的五金店,店内昏暗似煤窑,他的眼睛适应微光模式后,被墙上挂满的前工业时代器械所震慑。这些来自旧时代的低效工具流淌着金属油光,凝结着数百上千个小时的人类劳力与技艺,有一种拙朴却坚实的美感。每一件都是手工打造,线条独一无二,连瑕疵也是,仿佛掺进了打造者灵魂的碎屑,这是工业化生产线上出来的完美压模制品所无法比拟的。

他取下一把造型特异的短砍刀,刀把鞘口位置饰有一枚古拙的虎面纹章,刀身略略反射出磨砂般粗粝而寒冷的光。

“好刀!”罗锦城赞叹道,“就是有点太快了。”

“太快了?”看店小伙子不明就里,“老板想要钝一点的收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