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奈松,穿火而行(第6/7页)

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只是一张脸……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而就在奈松注视这张脸的同时,幽暗的恐惧渐渐挤走了她的怒火,她又看到另外一张脸……然后又是另一张,接着,有很多张脸同时出现,填满视野。每张脸都被推开,新的脸孔在它下面浮现。几十张脸。几百张脸。这一个干瘪疲惫,下一个像是哭肿了,另外那张咧着大嘴,无声地号叫,像沙法。有些脸孔乞求地看着她,嘴型对应着某些话语,即便她能听到,怕也无法理解。

然后所有面孔都在荡漾,被更强大的存在物影响。他是我的。没有声音。当大地发声,它并不使用人的语言。但还是能够被理解。

奈松双唇紧闭,深入沙法体内的银线丛中,不管不顾地斩断了尽可能多的触角,全都在核石周围。这招儿并没有起到通常的作用,平时她用银线施行手术还是有效的。沙法体内的银线几乎马上就自我修复了。与此同时,搏动得更加有力。每次沙法都会周身战栗。奈松在伤害他。她在帮倒忙。

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了。她用自己的银线包裹沙法的核石,开始施行几个月前沙法没有允许的手术。即便这样会缩短他的寿命,至少在有生之年,他不会再继续受苦。

但是又一波冷笑传来,让直运兽整体发颤,一波耀眼的银光掠过沙法的身体,将奈松纤弱的细线全部挤开。手术失败。核石还像从前一样,坚如磐石安放在隐知盘深处,还在扮演它的寄生怪物角色。

摇头,环顾周围寻找对策,但没有看到任何有帮助的东西。奈松一时被锈色表面不断变幻的面孔转移了注意力。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在大地的心脏中翻涌呢?

欠我的都要还。大地回答,透过一波接一波的热浪和极大的压力。奈松龇起牙齿,挣扎着对抗它的藐视带来的高压。不管是偷走的,还是借走的,都必须归还。

而奈松不由自主地理解了这番话,在这里,身处大地怀抱之中,它的全部用意都回荡在奈松的骨骼里。那银线——魔法——同样来自生命。那些制造方尖碑的人想要利用魔法,而且他们成功了;哦,还真是相当成功。他们用这些魔力去建造超乎想象的东西。但其后,他们又想得到更多魔力,远不止他们自己的生命,还有地壳表面亿万年来生物的存续和死亡积累的魔力。然后他们发现了地表之下隐藏着多么丰沛的魔力,只等他们来掠取……

他们从未想到,如此巨量的魔力,如此多的生命力,一定意味着某种……自觉意识。毕竟,大地并不用人的语言交流——而且,奈松意识到,或许在经历了太多世事,早已失去童真之后,方尖碑的建造者们已经不再懂得尊重其他形式的生命。这种缺陷,实际上跟那些管理支点学院的人、贼寇们,还有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在他们本应该察觉生命体存在的场合,他们看到的只有新的掠夺对象。在本应该提出请求,或者不予打扰的情境下,他们选择了强夺。

对某些罪行而言,没有真正适合的惩罚——只有以牙还牙。所以,对应每一丝从地下掠走的生命力,大地就会吸取一百万人的残骸到自己的心脏地带。毕竟,尸体都是在土壤中腐朽——而土壤坐落在地壳上,地壳最终又会被大地表面之下隐藏的烈火吞没,岩层会通过地幔,不断更替……在属于大地自身的空间里,大地吞噬一切。在它看来,这绝对公平——它冷漠,带着一份愤怒,这怒火仍会从地下传达至地表,让星球表面开裂,导致一次又一次的第五季来临。这都是理所应当。大地并不是这种恶性循环的始作俑者,它没有偷走月亮,它没有凿入任何人的皮肤下面,偷走仍然活着的肌肉作为战利品和工具,它也没有密谋奴役人类,让他们陷入无尽的噩梦中。它并没有挑起这场战争,但他绝对一定要报。仇。雪。恨。

是啊。奈松难道不理解这个吗?她两只手握紧沙法的上衣,仇恨在心里激荡,身体在发抖。她难道不能理解对方的立场?

因为这世界,也从她身上夺走了太多。她曾有过一个弟弟。还有个父亲,还有个母亲,她也理解母亲,但又希望自己不理解。还有一个家,种种梦想。安宁洲的人早就夺走了她的童年,还有得到任何真正未来的希望,因为这个,她很愤怒,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一切必须结束,以及我要亲手结束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