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第4/14页)
在如此悲伤的境遇里,芸向我提出了离婚的要求。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在人类进入极昼世界的倒计时后,一条具备报复性的法律出台:离婚变成只有女人可以提出的要求,且男人不得拒绝。所以我望着那一纸文书,询问芸是否只为了嘲笑我,她却说道:
“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芸将所有的设备和研究资料都搬到了地面上,千面之镜的宫殿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芸不仅没有开除吴双,还让吴双成为了她的助手。
这确实是芸能做出来的事,对我无声的嘲笑。吴双问过我,如果我不愿意她可以辞职,放弃为之热爱的工作。我当然没有这么做,因为我再清楚不过,没有人会再相信我的话。我也想看看芸离开我之后还能走多远,我和她自离婚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芸就这样一步步蚕食着我心头引以为傲的事物。
提前到来的极昼世界,杀死了这个世界上3%的人。
政府为我变更住所,抹去了我过往的一切。昔日的救世主,在预言破灭的那一刻,转瞬成为了罪人。也许是考虑到我还有用,也许是有人为我求了情。政府把我从众矢之的的枪口下引开,带到无人问津的阴暗角落里。
整整一年我都没有出门,在房间内喝酒,写满整墙壁的演算公式。我想要发疯,我想要吴双讨厌我。但她却默默忍受着一切,按时为我做饭,洗衣服,带来我内心极为渴望知道的研究进展。光,已经可以被逐步分解,并在注入小白鼠的身体后,产生不同寻常的化学效应。到了这里吴双便不再往下讲,因为她的权限还不足以知道最核心的机密。
也许这是芸刻意安排的。她知道吴双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她希望我知道这些事情。但她一定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浑身毛发疯长,脸脏兮兮的,身材在小麦发酵的浸泡里膨胀。除非,正在为我做饭的女人是一个双面间谍。
我已经有一年没有碰过吴双了。起初我们还会躺在同一张床上,但很快我就提出分床睡,因为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勃起。这实在残忍,太阳用戏谑的口吻摧毁了男人的最后一道防线。由于男人在极昼世界里大面积的出现这样一种状况,伟哥广告得以登堂入室,不再需要遮遮掩掩。
我知道这不过是徒劳。在这一年里,我除了想破脑袋如何制造出对抗极昼世界的抗体之外,还试用了所有治疗阳痿的药物。那些五花八门的宣传册上图文并茂,像是凭空盛开的金色花朵,让人垂涎不已。但对我而言都毫无用处,有几次我以为快成功了,最后的结局还是像炎炎夏日的路面上被烤熟的黑色蚯蚓尸体。即使是这样吴双仍没有放弃,她咬着耳朵告诉我,黑市里有一种粉末被炒到了高价,据说对治疗阳痿特别起作用,问我需不需要让她买一些回来。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需要,也必定是我亲自前往。
我要走出家门,把心头引以为傲的事物给找回来。吴双告诉我,明天所有的中转站都将作为礼堂,纪念一年前在清洗中丧生的人。
那一天,被人们称作“清洗日”。
我混在人群里头。这一年里,男性已经极大程度地接受了世界的设定。我们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开始建立起地下城市。而曾经设想的中转站,反倒变成男人跟女人约会,或是各种互助会团体的活动场所。据我所知的就有很多,比如有一个团体全是寡妇,有一个团体全是失去儿子的父母,有一个团体只剩下自己,家人都在浩劫中殒命。
形形色色的团体分布在中转站的各个角落,他们围坐在一起,逐个讲述彼此痛苦的记忆。这些团体里绝大部分都是女人,她们在哀叹至亲离世的同时,不禁羡慕男人可以随意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调查报告显示,这一年来男性的自杀率显著上升。自杀者几乎都默契地选择打开家门,走进阳光里,享受温暖紫外线的同时又化作一滩粉末,消失在人间。之前还出现过一个自杀团体,但这个团体在女人的干预下,绝大部分人都收起了孩子气的绝望,老老实实地去为建造地下城市做贡献。但领导者还是轰轰烈烈地死去,上了新闻头条。
当我在人群里出神时,台上的小女孩已经将“逝者安息,生者奋发”之类的话讲完了。走上台的女人告诉我们,小女孩在清洗日那天失去了父母。但她没有选择逃避、妥协,而是一个人坚强的生活下去。极昼的到来不是任何人的过错,而是人类需要面对的试炼罢了。我之所以抬起头去寻找说这些屁话的女人,是因为芸正站在礼堂上,号召人们举起手中的蜡烛,为逝者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