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第5/14页)
人们的计时工具,仍能够清晰地划分出白天与黑夜。
我颤抖着举起蜡烛,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站在我一旁的女人似乎是误会了我,拍着我的肩膀说道:“那天我失去了我的丈夫。”
我朝她点点头,仿佛在说“我也是”。女人大概以为我是同志,对我好感度一下子上升,递来擦拭眼泪的手帕。我多么想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告诉前来默哀的人群,我就是那个失败的预言家。
但因为芸,我放弃了可能被打死的冲动。算起来,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芸了。尽管我们仍然隔着茫茫的人海,但我相信她在人群中也看到了我,并向我投以微笑。
接着,芸又开始宣布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在研究方面所获得的进展。这都是我提前知道的事情,更没有必要去听。我在想,是不是该在集会结束后单独去找芸。感谢她为我说话,把积压在我心头的负罪感轻轻举起片刻。但很有可能,她只是随口说说,执行上面数千年来不会改变的“愚民政策”罢了。更何况,普通人是不会有机会见到她的。芸要赶着去下一个集会,带着失去双亲的小女孩或者侥幸存活的小男孩,进行下一场表演。我突然意识到,在极昼世界里,芸代替我再一次成为了人们的救世主。
沉默会的出现显然打乱了芸的计划。
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形成厚实的人墙,堵住了中转站的所有出口。并举起白色帆布的旗帜,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单词:Confess。
认罪。
为了衔接地上跟地下的交通,中转站的每个出口都像是绵延千里的柏林墙,以军事级别建立的穹顶通道。但谁能想到,这样的设计居然被沉默会所利用。他们统一穿着黑色长袍,堵在可以容纳五人并肩同行的通道口,一眼望不到头。人群里开始出现骚动,谩骂,想要给沉默会一点颜色瞧瞧。就像是被夹住的鼻子渴望呼吸,长时间便秘带来的愤怒。
沉默会,伴随极昼世界的到来而诞生,是形形色色的团体中最庞大的一个。他们的诞生源于领袖发现了一本明代的古籍天书:《光陨》。关于这本书的信息无从知晓,只有他们的领袖可以浏览翻阅。书中预言了极昼世界的出现,以及对付极昼世界的办法。然而,《光陨》是一本碎片之书。它分为七册,由神秘不可解的太阳符号写成,在大航海时代里流落到世界各地。沉默会宣称,他们已经在亚洲发现了三册,分别是法源寺、金阁寺、那烂陀寺。在沉默会领袖的翻译下,他们逐步开始预言极昼世界里的各种灾难。不知是巧合还是神迹,他们居然真的预测对了几次。
人们对沉默会的态度开始变得两极化,它也根据天书引申出自己的教义。号召人们只有通过身体力行的流血,放弃徒劳无益的抵抗,才能让太阳原谅我们的无知,把曾经的世界还给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认罪,并以沉默为注脚。
在我看来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这是精神崩溃的前兆,这是弱者逃避的借口。乞求太阳的救赎?难道有人忘了一年前太阳像刽子手一样的屠杀了吗?人类怎么能如此轻松地放下伤痛,犹如被割去了额叶的木偶。我们在死去的地方种上鲜花,被太阳浇灌得异常茁壮。但我们清楚地知道,下面埋着尸骨,埋着我们的至亲。
芸安抚激愤的人群。她示意安静,并大声询问沉默会,让他们的领袖上台与自己对话。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走上台。她站在距离芸不到一米的位置,拿出手机朝空气中一指,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现。
“放了我们的领袖。”
“他妄图炸毁研究所,犯了重罪,需要接受审判。”
“没有他,我们无法理解《光陨》,人类就会灭绝。”
“既然那本书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神,为什么没有预言到他会失败?”
“每个故事里都需要有牺牲者。”
“牺牲?”
“他知道自己会被抓起来,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芸转过身面向人群,决定结束这场对话。
“他要是有神迹的话,展示给大家看啊。否则的话,他一定要接受审判。”
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我注意到,老女人张大了嘴巴,仿佛说了一句加载无数个感叹号的话。观察那个口型,似乎说的是L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