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六章(第5/6页)

汉克瞪着她,双手来回揉搓着。丽娜知道他这样的动作不只代表紧张而已。由于往自己手臂的血管注射安非他命,使得汉克年少时就得了关节炎。为了让毒品在血液中溶解,汉克还添加了某些粉剂,这样做的后果造成他手臂中的血管多半已经钙化,血液循环因而变得很差。他的手要嘛是大半时候摸起来都很冰冷,不然就是始终感到疼痛不堪。

揉搓的动作突然中止。「咱们就有话直说吧,小丽。待会儿还有表演节目。」

丽娜努力张开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有一部分的她被他那种无关紧要的态度给惹毛了——打从一开始,他们俩的互动就是这样轻率马虎——而另一部分的她,却不晓得要怎么开口告诉他。虽然丽娜讨厌这个舅舅,但他毕竟不过是个凡人。汉克一直很溺爱西碧儿。念高中的时候,丽娜没办法到哪儿都带着妹妹,所以西碧儿长时间都和汉克待在家里。不可否认地,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羁绊,就因为这样,尽管丽娜很想伤害舅舅,但她还是觉得于心不忍。丽娜爱西碧儿,而西碧儿爱汉克。

汉克拾起一枝圆珠笔,在桌上转了好几圈,最后才问道:「怎么回事,小丽?缺钱用吗?」

事情若是这么简单就好办了,丽娜暗忖。

「车子坏了?」

她摇头的动作慢条斯理。

「是和西碧儿有关。」他突然如此宣称,但声音像卡在喉咙似的。

丽娜还是没回答。他自顾自地缓缓点头,双掌合十像在祈祷。「她生病了?」他问道,但他的声音却透露出他猜到情况比这更严重。他只讲了这么一句话,她却从未见过他表露出这么多的情绪。丽娜没想到她的舅舅能如此情溢于表。他苍白的皮肤上有红斑——身体不健康的人上了年纪之后,脸上都会冒出这种东西。她印象中一直以为舅舅的头发是银色的,如今在六十瓦的灯泡照耀下,看起来却像是暗黄色。他身上的夏威夷衬衫显得绉巴巴——平常他是不会这么穿的——他的手指头互相碰触时,有略微发抖的迹象。

丽娜如法炮制杰佛瑞·陶立弗的说辞。「她去了市区那家餐厅,」她开始叙述,「就是服装店对面那家餐厅,你知道吗?」

他唯一的回应是微微点头。

「她从家里走到那边,」丽娜接着说道,「她每周都会去那里一次,正好可以单独去处理一些事情。」

汉克双手紧握在脸庞前面,食指侧边轻触着额头。

「就这样,嗯。」丽娜拿起杯子,因为手边需要有事可做。她啜饮着混在冰块里的少许烈酒,然后继续说道。「她进了化妆室,后来某个人杀了她。」

小办公室里几乎没什么声音。外面倒是有蚱蜢的唧唧鸣叫,以及河流的汩汩水声。酒吧那边传来隐约的阵阵节拍声。

汉克没头没脑地突然转身,一边伸手在盒子里东摸西摸,一边问:「你今晚到底喝了什么?」

丽娜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一下。其实话题会突然跳开也应该没什么好意外的。纵使已受过嗜酒者互诫协会的洗脑,汉克·诺顿还是非常擅长避开不愉快的情境。当年汉克会染上毒瘾和酒瘾,正是因为他需要这些东西来逃避现实。「坐在车里喝啤酒,」对方不想听到血淋淋的细节,她也乐于配合,「在你这里喝杰克丹尼尔。」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转动一支杰克丹尼尔酒瓶。「先喝啤酒再喝烈酒,你会烂醉如泥的。」他出言警告,讲到最后几个字却声音哽咽。

丽娜拿着杯子摇晃冰块,以期引起他的注意。她看着汉克倒酒,见他舔着嘴唇并不感到意外。

「你的工作做得如何?」在破烂的小木屋里,汉克问话的声音听起来竟是那么细弱无力。他的下唇微微颤抖,表情极度悲伤,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回事。他说,「一切都还顺利吧?」

丽娜点点头。她觉得自己仿佛猛然坠入一场车祸中。她终于明白「超自然」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了。在这个狭小空间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她手中的杯子摸起来软绵绵的。汉克离她似乎有好几哩远。她像是置身于一场梦境中。

丽娜试着打起精神来,立刻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酒精像火一样袭击她的喉咙深处,来势汹汹又炽热难当,仿佛她吞下去的是烫热的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