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六章(第4/6页)

丽娜往她能找到的第一张空凳子一屁股坐下去。自动点唱机正在播放的乡村歌曲有蹦蹦蹦连续弹奏的贝斯声。她的手肘倚在吧台上,两只手掌圈成杯状紧贴在耳朵上,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声。

她觉得手臂被碰了一下,抬头一瞧刚好看到一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朝她身旁坐下来。从他发线下面一吋的位置到颈部之间的脸庞全晒黑了,显然这个家伙是戴着一顶棒球帽在户外干活的。他那拘泥呆板的衬衫浆得笔挺,紧绷的袖口露出骨架粗大的腕关节。自动点唱机的乐音突然停了下来,丽娜咬动着下颚,试图让自己的耳朵发出啪的一声,这样才不会有仿佛待在隧道里头的感觉。

她旁边那位男士又碰了一下她的手臂,笑笑地跟她说:「嗨,小姐。」

丽娜转着眼珠子,目光和酒保对上了。「给我加冰块的杰克丹尼尔。」她点了一杯威士忌。

「算偶的。」旁边那个男的一边说,一边将一张十元纸钞用力放在桌上。他的发音含糊不清,咬字连成一串宛若一列支离破碎的火车。想把自己灌醉的丽娜,发现这个家伙比自己醉得更加离谱。

男的对她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我说啊,甜心,我好想跟你坦诚相见啊。」

她倾身靠向他,在对方耳边说:「要是被我逮到你这么做的话,我会用我的车钥匙切掉你的蛋蛋。」

他张嘴正要回应,却什么都还没说就被人从高脚凳上拉下来。原来是汉克站在旁边,一把扯住那家伙的衣领,然后将对方推回人群中。他摆出一张臭脸盯着丽娜看:她可以想象自己的脸色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丽娜对她的舅舅一向没好感。她不像西碧儿那样会与人为善。事实上,有时候丽娜会开车送西碧儿去雷斯访友,丽娜宁可大半时间都待在车内,或是坐在门廊的阶梯上,手中把玩着钥匙,随时等着西碧儿步出正门就立刻上车走人。

尽管汉克·诺顿在二十郎当及三十而立的黄金岁月中,都沉迷于往手臂的血管注射安非他命,但他并非笨蛋一个。丽娜会在半夜现身汉克这家出名的夜店,这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

音乐声又开始大鸣大放,他们俩仍旧四目相交。墙壁因乐音而摇晃,吧台前的高脚凳也随之振动。她先看到汉克的嘴巴在动,然后才听见他问的是:「西碧儿人呢?」

汉克的办公室就窝在酒吧后面,那是一间有锡皮屋顶的木头小隔间,与其说它是个办事处,倒不如说是附属库房。有颗灯泡悬挂在一条磨损的电线上,八成是公共事业振兴署的人来牵的。啤酒海报和饮料广告看板被拿来充当壁纸。装满瓶子的白色纸板箱堆在后墙边,但留了一个十尺见方的空间摆放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分占两侧。桌椅附近又堆了塞满收据的盒子,那些收据是汉克经营酒吧多年来累积所得。这间破烂的小木屋后面有条溪河流过,使得空气中一直有股霉味和湿气。丽娜猜测,汉克喜欢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工作,这里比较像是律师待的环境,汉克却想在此度过他的人生。

「你这里重新装潢过了。」丽娜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杯子往盒子上一搁。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根本没醉,还是已经醉到眼花了。

汉克匆匆瞥了杯子一眼,视线回到丽娜身上。「你不应该喝酒。」

她举杯祝酒。「祝大器晚成的人。」

汉克往椅背靠坐,十指紧扣放在肚子上。他个子高大,体型却瘦得像皮包骨,到了冬天肌肤很容易脱皮。尽管他的生父是西班牙人,汉克的相貌却比较像生母——她是个脸色苍白、不甚健康的女人,脾气可以说和气色一样糟。在丽娜的心目中,她总觉得形容汉克像一条变种白蛇还比较贴切。

他问道:「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

「只是路过而已。」她勉强喝完那杯饮料。她口中的威士忌味道很苦。她一边盯着汉克看,一边把喝完的空酒杯用力放回盒子上。丽娜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打退堂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等着哪天能达到汉克·诺顿的小辫子。这下子她可以好好伤害他了,就像当年他伤害西碧儿一样。

「你也开始吸古柯碱啦?还是你刚哭过了?」

丽娜用手背擦拭嘴巴。「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