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者(第28/35页)
“我要问他一些问题。”塔伦特跟我说,“他回答时,我会翻译,我要你把答案记录下来,内容尽可能精确。”他看着我,但仅从表情并不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塔伦特选择我来帮忙,而艾丝蜜与其他向导一块儿在地势较高的空地监控,忙着带其他伊伏伊伏人到河边去取水。“可以吗?”
我说:“可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怕,怕的是不知道会听到什么,也怕没把记录做好。虽然塔伦特并未明讲,不过这次访谈看来十分关键,而且只能在这当下做这么一次。我突然隐约看见未来的我,在一头灰发时,有机会站在一群如痴如醉的听众面前演讲,宣称“这是一切的开端,我就是在这里发现那伟大的秘密”,只是我当时连自己该期待什么秘密,都还不知道。
“我们开始吧。”塔伦特说完,吸一口气,转头面对着穆阿。穆阿歪着头,非常专注,准备好迎接接下来发生的事。于是我拿起了我的钢笔。
“我的家庭跟其他家庭不同。”穆阿说,“伊伏伊伏岛上的其他家庭都是在岛上出生与去世的,家里的父母、祖父母与所有人也是这样。伊伏伊伏岛就是他们唯一的世界。
“但是我爸爸本来不是伊伏伊伏人。他是从乌伊伏来的,家人都是那个岛上的农夫。他们种植玛卡瓦树——你知道那种树吗?跟玛纳玛树很像,但果子比较小,更接近粉红色,果肉更甜。那种果子里面没有胡诺诺虫,所以伊伏伊伏人没那么爱吃。
“伟大的国王去世那年的某一天,我爸爸的母亲生了重病。她不断呻吟,翻来覆去,肚子又大又硬,似乎很痛。她就这样翻滚惨叫了一天,我爸爸当时才十二岁,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爸爸到玛卡瓦树的树林去了,每年的整个小太阳季,他都会去那里种植作物。树林不是很远,如果走快一点,我爸一天就可以走到,但是这样他就必须丢下五名年幼的弟妹与母亲。在母亲的呻吟声中,他发誓要照顾他们。所以他能怎么办呢?无能为力。他必须留下来看着母亲在草席上翻滚,就像一条不能呼吸的鱼。
“到了第二晚,祖母的叫声变得越来越大,邻居们过来紧握着她的手,甩她巴掌,叫她的名字,希望让她恢复意识,摆脱身体里的东西。接着,他们决定找人来帮她做卡阿卡阿的仪式。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仪式,做法是把让人生病的那一部分肉割掉,埋起来。我的曾祖父就是做卡阿卡阿仪式的人。小时候,我爸曾跟我说,他亲眼看到曾祖父像弄破椰子那样,打破一个女人的头骨,方式是用一根钝的木头抵在头部侧边,不断用石块敲打木头。那个女人头里面的东西都跑了出来,接着曾祖父用树皮做的线将她的头缝合,事后她的头就再也不痛了。
“当时,我爸的村庄只有一个人会做卡阿卡阿的仪式。过去有许多个,但荷瓦拉来了之后,会那种仪式的人愈来愈少了。做卡阿卡阿仪式的人去一趟我爸家,对我爸的母亲唱歌,她挣扎着大叫,几名女邻居把她压制住。大人吩咐我爸和他的弟妹在小屋外等待,但是小屋有个窗户,我爸最高,刚好可以从窗户边缘偷看,只见那人拿出一根长棍(也许是从祖父的玛卡瓦树林里捡来的,当时是小太阳季,他正在那里采收作物),而长棍的一端已经被他削尖了。我爸看到那男人把木棍高举过头,往我祖母的肚子插进去,她大声尖叫,我爸说他可以发誓,声音大到连小屋的屋顶都在摇动震颤。
“那男人把我祖母肚子上的肉切掉了一大块,然后把肉高举过头,对阿阿卡与伊伏伊伏祈祷,请求他们救救我祖母,治愈她、抚慰她。然后,他用当天早上自制的树皮布料包住那块肉,请某个女邻居埋在一棵卡纳瓦树底下,而我祖母仍在不停地大叫。
“就在那些女邻居要离开小屋时,整个村庄的人都已聚集在屋外,为病人祈祷。有些人正打算离开村子,去找我正在采收玛卡瓦果的祖父,如果他们脚程快一点,一天就会到了。但是我祖母的叫声变得更大了,大到村子里的动物,比如猪、鸡跟马,也开始尖叫,我父亲说,当时整个世界好像充满了喊叫声,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他在窗外踮脚偷看都看累了,当他再度踮起脚尖往里看的时候,刚好看到那个男人把手伸进我祖母的肚子里,拿出某个东西。从我爸的角度看过去,很像一大块发亮的白色肥肉,仿佛家中女人会拿来煮的马肉。但是那个男人的手滑了一下,东西掉到地上,发出石头般的咔嗒声响,裂成许多碎片。我爸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