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第2/4页)

早期的尝试都非常粗糙,拍摄的结果被广泛描述成机器人、非人类,甚至让人觉得愚蠢得有些滑稽。可就算是最早的幻象,也保留了视频影像或全息摄像无法捕捉的特质。不同于逐帧播放被拍摄的内容,人工智能模型驱动的人物投影能够以拍摄对象特有的方式与观看者进行交流互动。

现存最古老的幻象是我自己的一个,由史密森尼学会收藏。在最初的新闻报道中,与它交流过的朋友和熟人说,虽然他们知道幻象受计算机控制,但还是试探出它的反应有点“保罗”的味道:“只有保罗会那么说”,或者“面部表情可真像保罗”。那时候我知道自己成功了。

安娜·拉里莫尔:

人们觉得奇怪,我——幻象发明者的女儿,写书论述世界没有幻象会更加美好、更真实可信。有些人从无聊的流行心理学入手,提出我对父亲的“第二个孩子”——幻象感到嫉妒,因为这个发明才是他的最爱。

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父亲宣称他工作的业务领域是采集现实、停止时间和保留记忆。然而这种技术真正的诱惑之处从来都不是采集现实。摄影、摄像、全息拍摄等所谓的现实采集技术已经衍生出用谎言欺骗现实、塑造和扰乱现实、操纵和幻化现实的方法。

人们为镜头塑造并呈现人生经历,去度假时,有一半的时间,目光都离不开相机。捕获现实的企图其实是为了逃避现实。

幻象是这种趋势的最新体现,也是最糟糕的体现。

保罗·拉里莫尔:

自从那一天她看到……呃,我估计你已经听她讲过。我就不给她讲的经过挑刺了。

我们相互之间从没说起过那一天。她不了解的是,那天下午我删除了所有旧情人的幻象,也没保留备份。我猜,知道了这一点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过你们能告诉她的话,我会感激的。

那天之后,我们的谈话都变得毕恭毕敬,以免变得亲密起来。我们讨论外出活动许可、挑选大学要考虑的因素,以及让她来我办公室为徒步活动募捐做准备工作,却从不谈她愉快的友谊和爱情的难题,以及对世界的希望和失落。

安娜离开家上大学以后就不再理我。我打电话她也不接,需要用个人信托支付学费,她就联系我的律师。寒暑假她跟朋友度过或者去海外打工,周末偶尔会邀请艾琳去帕洛阿尔托看她。我们心照不宣的是,我不在受邀之列。

——爸爸,为什么草是绿色的?

——因为绿色随着春雨从树叶上滴落下来。

——骗人。

——好吧,其实是你从篱笆这边看的原因。如果你到另一边,草就不会那么绿了。

——不说实话我就生气了。

——好吧。草里有叶绿素,叶绿素的环状结构吸收所有颜色的光线,但绿色除外。

——你不是瞎编的吧?

——我以前瞎编过什么吗,甜心?

——你还真不好说。

她上高中时,我经常播放这段幻象,渐渐形成习惯。如今我把这个幻象带在身边,每天都离不开。

尽管还有她长大以后的幻象,分辨率大多比这更高,可我最喜欢这一个,它让我想起更美好的旧时光。世界还没有突飞猛进,无法回头。

拍下这段幻象那天,我们终于成功造出小到可以装进一台肩扛设备的捕梦器,那台设备成了“旋转木马一号”——我们首台成功的家用幻象摄影机——的原型。我把机器带回家,让安娜在它面前摆好造型,她静静地在日光走廊旁边站了两分钟,我们一起聊了她一天的经历。

跟所有父亲眼中的小女孩一样,她完美无瑕。一看到我回家,她眼中就放出光芒。她刚刚从日间夏令营回来,有不少故事想要告诉我,还有不少问题想让我回答。她想让我带她去海边放风筝,我答应帮她弄晒印套装。很高兴我在那时候拍到了她。

多么美好的一天。

安娜·拉里莫尔:

我跟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母亲遭遇车祸之后。父亲的律师联系了我,因为他知道我拒接父亲的电话。

母亲勉强还有意识,另一位司机已经去世,可她也撑不了多久。

“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她说,“我都原谅了。人的一生不是由一件事来决定的。他爱我,同时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