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算法(第4/7页)

他没有睡着,在黑暗中,他问道:“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坐在床上自己的那一侧脱衣服,“我停不下来,”我说,“对不起,我太想念她了。”

他什么也没说。我解完衬衫的扣子转过身,借着透过窗户的月光,我能看见他脸上布满泪水,然后我也哭起来。

等我们都停止哭泣,布拉德说:“我也想她。”

“我知道。”我说。但是他没达到我的程度。

“艾米跟她完全不同,你知道吗?”他说。

“我知道。”我说。

真正的艾米只活了91天,其中的45天,她在重症监护病房的玻璃罩里度过,当时我甚至都不能碰她一下,除非在医生监护下简短地接触。可我能听见她哭泣,我总能听见她哭泣。最后我试图徒手砸碎玻璃冲进去,我用手掌拍打着纹丝不动的玻璃,直到骨折之后他们给我注射了镇静剂。

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我的子宫壁永远也不会正常愈合。当我得知这个消息,艾米的骨灰罐已经放在了我的柜子里。

可我还是能听见她哭泣。

还有多少个女人像我一样?我想要在怀里抱住点什么,教她说话、走路、一点点成长,让这过程长到帮我告别过去,长到平息哭声。我没法再抚养另一个孩子,因为那感觉就是一场背叛。

用上一点塑料皮肤、合成硅胶、恰当的马达组合以及大量灵巧的程序设计,我就能做到。让技术治愈所有的创伤吧。

布拉德对这个想法深恶痛绝,所以站出来反对。他就是不能理解。

我在黑暗中摸索,为自己和布拉德找纸巾。

“这会毁了我们和公司的。”他说。

“我知道。”说完我便躺下去,因为我想睡觉。

“那我们就做吧。”他说。

这下我又不想睡了。

“见你那样,”他说,“我受不了。看你陷入痛苦,我都要崩溃了,心痛得要命。”

我又开始哭起来。他的理解、他的痛苦,就是爱情的内涵吗?

就在我入睡前,布拉德说:“也许我们应该考虑给公司改个名字。”

“为什么?”

“嗯,我刚刚觉得,‘非凡玩具’对于脑袋里不想好事儿的人来说,不是很有趣吗?”

我笑了,有时候荤段子真是最好的解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布拉德把药递给我,我顺从地把它们放进嘴里。他看着我从刚刚拿过来的水杯里喝下一口。

“我打几个电话,”他说,“你休息一下,好吗?”我点点头。

他一走出房间,我就把药片吐在手上,然后又去卫生间漱了漱口。我锁上卫生间的门,坐在马桶上,努力背诵圆周率。成功背到54位是一个好现象,抗抑郁药肯定是过劲儿了。

我看着镜子,盯着自己的双眼,努力看透视网膜,让眼睛两侧的感光细胞相互匹配,想象它们的网格状结构。我把头左右转动,观察肌肉轮流收缩放松。这种效果很难模拟。

然而我脸上毫无波澜,表面之下没有一丝真实。让爱情更真实、体现出理解的痛苦,到哪里去了?

“你还好吗,宝贝儿?”布拉德隔着卫生间的门说。

我拧开水龙头开始往脸上扑水。“没事,”我说,“我要洗澡。你能去我们在街上看见的商店里买点儿零食吗?”

给他找点事情做可以让他安心。我听见房间的门关上,便拧紧水龙头,重新看向镜子,看脸上的水珠沿着皱纹形成的运河滚落下去。

重建人体是一项奇迹,反过来,人类的思维却是一个笑话。相信我,我清楚得很。

我和布拉德耐心地对着镜头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不,我们没有创造“人工智能儿童”,我们没打算创造也没有创造。那只是安抚悲伤母亲的一个方法。如果你需要艾米,你就会明白。

走在街道上,我会看见小心抱着包裹的妇女。偶尔通过一声特别的哭声或者一条小胳膊挥舞的样子,我就会知道,确定无疑地知道自己需要艾米。我会看着那些女人的脸,从中获得安慰。

我以为自己已经治愈创伤,从悲痛的过程中解放出来。我已经准备进行下一个项目,一个满足我雄心壮志、让我得以向世界展示技巧的更大的项目。我已经准备好在人生路上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