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庄园百年史(第4/6页)

1950年,二十岁的阿美嘉和一个男人结婚,继承世纪庄园。男人深爱阿美嘉,同意搬来庄园居住。阿莫多不用打破鸡蛋,他说:“爱情就像两只杯子,把你的酒倒给她,把她的酒倒给你,阿美嘉没有杯子,你不能承受。”阿美嘉的婚礼上,新郎接过她的左手,为她戴上戒指。阿美嘉的戒指,是她父亲阿托纳的遗物,送到戒指店,熔掉,浇铸成这枚新婚戒指。婚后的阿美嘉变不成少妇,她童心未死,像一颗坚涩的苹果,无处下口。

第二共和国的律法千奇百怪,人们感觉活在童话里,但是并不美好。政策逐一下达,对于阿美嘉,有两件事情让她记得清清楚楚。世纪庄园被查封,因为它太陈旧,是共和国以前的事物,应从记忆中抹去。查封的队伍把庄园搬空,砸坏了几根石柱,屋顶没有塌下来,他们就撤离出去,在每一个门口都贴满了封条。世纪庄园的仆人被逐一解雇,各自回家,阿美嘉和家人生活在庄园一角,一个新建的仓库里。1951年年末,阿美嘉在狭小的卧室生下一枚蛋,排球大小,洁白光滑。丈夫再难承受,他寻不到阿美嘉的爱情,也得不到下一代的希望,他抱怨说:“这就是没有发育的女人,阿美嘉生下的杰作,一只蛋,就像没有感情的鸟类。”当年秋天,他报名参军,从此离去,没有音信。

那枚蛋摆在仓库里,一直以来,由阿美嘉和她的母亲悉心守护。

1965年,第二共和国出现感情危机,陌生人之间无法建立信任,人们的双手像一块块同极的磁铁,还未相握便开始排斥,这种症状瘟疫一样肆虐全国,无人幸免。一天清晨,阿美嘉找到父亲的怀表,她转动发条,当天,音乐响了二十二次,断断续续,没有次序。第二天,怀表停走,阿美嘉摘下耳塞,把它锁回抽屉,不再打开。“这是坏掉的,音乐会胡乱响起。”她说。

从此,阿美嘉开始发育,在她的身上,出现耸动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散发出让男人为之迷醉的气息。一条青色的静脉出现在手腕,三十五岁的阿美嘉宛如处子。温暖的四月份,擦拭完枕边的巨蛋,阿美嘉亲吻阿莫多的眉毛,打开仓库,独自走出。

很快,阿美嘉爱上一个青年男子,起初平凡普通,之后独一无二。他们的手掌之间没有斥力,反而吸引。她享受到并马上沉溺于作为一个女人的无限乐趣,接收到往日会忽略和不得理解的微妙的情感表达,她敏感得像一只软体动物,听到情人的呼吸,碰一下她就会立刻融化。五个月后的晚秋,听到死亡脚步的逼近,阿美嘉没有一丝悔意,她只是分不清楚,是他们的手掌之间先有引力,还是他们的灵魂之间先有爱情。

她把他带到世纪庄园,这里已经彻底破败、荒芜。他们撕开一张张封条,折成飞机,相互投掷。古老的树木已被砍断,留下一截截地桩,那棵枯死的樱桃树原地伫立,地下埋着的尸体。阿美嘉说:“我不知道它是弟弟,还是妹妹。”就像她生下的那颗蛋,没有性别。他们在这里拥抱,她把双臂探入他的衣袖,一根根去数,数不清他的肋骨。他抽出她的左手,看到她的手指,说:“结婚戒指吗?”阿美嘉的心里产生一种恐惧,她从未产生过的,那种细微的恐惧可以惊心动魄,她说:“对!”阿美嘉从他眼中看到软弱,只要他想,就能找到无数个理由原谅她,事实是,他真的想。阿美嘉抽出另一只手,摘下戒指,把它戴到樱桃树的一根枯死的树枝上。

他们接吻,戒指所在的树枝上开出花来,樱桃花向整棵树蔓延开去,花朵从树梢开到树干,开到根下的泥土里。枯死的樱桃树恢复生机,阿美嘉的戒指陷入枝干,无法取出。

阿美嘉怀孕了,她解释说,自己的情况是有感而孕,就像童话。她从未和情人做爱,又如何怀上他的孩子。感情危机的共和国热衷于消耗他人的悲剧,享受他人的丑闻,阿美嘉的事迹不胫而走,人们走在街上,称她为荡妇、产蛋的鸡、骗子、女巫、破鞋,阿美嘉承认的称呼是,出轨的女人、战犯的女儿。

第二共和国的律法为此翻开,阿美嘉的情人被调去一个破落的村庄,不得返回。多年以后,原居民的后代搬去城市,而他结婚生子,延续下来的后代被视为原居民,在新世纪,受到城市的排挤和歧视。那天有雨,阿美嘉送情人挤上火车,他异常冷漠,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那不是我的孩子,告诉我,我是在替谁受罚?”爱情的分量敌不过谣言,如果他不相信,她就无能为力,阿美嘉想。此时,火车鸣笛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