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忧山(第7/14页)
韩愈一指桌上的台历:“你看那里。”
翻到的那页上写着:一九九五年六月九日。
女人说:“四年前的今天,我刚在这间客栈的服务台上登记完,便看见你进来了。尽管你穿一件名牌T恤和一条名牌短裤,什么名牌我忘了,但我第一眼根本没瞧上你。”
“原来我们不是在大佛脚背上见的第一面?”
“当然不是。”
“对了。在大佛脚背上,我只是劝你不要轻生。那时我刚做完毕业论文,出来周游世界。现在想想,遇上你真是倒霉。”
“你后悔还来得及。”
韩愈又看看日历。它翻在四年前的那一天。他在想妻子说“还来得及”的含义,但她好像只是随口说说,可其中又似乎包含着一个极可靠的事实。
韩愈走到服务台前,看见他们四年前住店登记的名字,墨迹尚未干。但是服务员一个都不在。随后他们上楼,来到曾经住过的客房前。房门没锁。他们进去,见床头放着四年前他们携带的行李,不着灰尘。
韩愈忽然害怕会遇上四年前的他们,这将导致何种物理和感情事件发生?但一切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出现。韩愈于忧惧中又有失望。他打开自己的旅行包,发现里面一件东西也不少——包括那篇论文。
妻子说:“我其实知道你一直在胡思乱想,甚至以为是我设下了圈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出了什么事。”
妻子述说了一个故事,是韩愈这一年来反复聆听的。在北方那座城市里,她几乎每次都是强迫他听,然后逼迫他说出感想。
妻子说:“四年前,一位年轻的控制论博士研究生搞出了一套理论。理论的草稿形成了一篇论文。可是没有一家刊物愿意发表它,也没有一个专家愿意瞟一眼文章的标题。这我说得没错吧?”
韩愈一边回忆,一边说:“你说得完全正确。”
妻子接着说:“一气之下,他便带着这篇论文到忧山旅游。那时他的心里对一切权威充满愤怒。他对现代物理学困惑不已。他不满麦克斯韦方程式无法解释光的粒子性。他认为光的本性至今仍是一节悬案。他对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不讨论超光速现象深为痛苦。他对毕业后的前途满怀渺茫。他对社会的不公正感到愤慨却无能为力。在学校里,他以救世主自居,时时处处帮助别人,却从不去想自己才是最需要救援的。最后其实是一个女孩子安慰了他空虚的心灵。是这么一回事么?”
韩愈娴熟地接上:“也许是的。但那研究生也阻止了她去当尼姑。”
“不管怎么说,最后是女孩付出更多——在这类事情中,女人总是牺牲品。她不但安慰了他的心灵,还支持他继续他那古怪的研究。这才使他能把所有精力和兴趣都投入在那种叫做什么物质波的东西上。这人很聪明,不愧是高材生,没事还爱钻研古籍。他断言中国的道家和儒家洞察了宇宙的实质。由于他的本行是控制论,他开始认为,任何稳定存在的物质系统,都是由相互对立又相互依赖、不断变化、向对立面发展的控制和反控制力量作用的结果,这正是东方哲学在现代科学中的还原——我要说得不对的地方你替我指出来。你知道我是学文科的。”
“你对科学有一定的了解,但在表述上还不够精确。”韩愈每次听到这里,都想要落荒而逃,却被妻子的一本正经慑住。
“我接着讲吧。”她平静地看着他。
“悉听尊便。”
“嗯,有了这些基础,他把物质波式子推广后发现,物质波实际上是时空场振荡波[1]。变化的时间场或者时间波产生相关变化的空间场或者空间波。各种基本粒子都是时空场振荡波,只是各自的频率构成模式不同罢了。人的存在是一种时空场振荡。思维也是一种时空场振荡。世界其实也是一种时空场振荡。因此,一旦振荡的频率调谐准,物质便可以在各个时空中搬运转换,可以从此空间进入彼空间,可以从此时间进入彼时间,可以从低维世界瞬间切入高维世界,也就是从普通人的眼中消失。反过来,不存在的物质可以制造,不存在的世界也可以制造,连人的思维也可以制造。一切取决于频率。”
“当时我只是想,如果这一切都能实现,世界就不会再有不公平。”韩愈感慨,“你还可以说慢点,你都快喘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