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忧山(第6/14页)
妻子讥笑起来,说道:“你真是在象牙塔里待久了。现在这个世道谁还管谁呀。也许正是知道忧山出了事,大家都逃得远远的了。”
韩愈愈发装得严肃:“话不能这么讲。灾难的范围可能不只限于忧山——我现在要说这是一场灾难,一场世界上最顶尖的科学家没能预报也无法解释的大灾难。我们只能拼命赶路,直到遇上救援队伍。这是从我们自己得救的角度讲。我们必须赶快到有人的地方去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是这场灾难中幸存的见证人,我们得向公众报警。”
“雷锋。”她冷冷道。
而他的神态的确很像那么回事,使她最后也吃不准了。女人一涉及非人文的问题便感到头疼。她只好勉强同意前行。韩愈寻思她已中计——从婚姻的领域逃入了生存的领域。
韩愈在屋中找到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里面带有电池。他试了一试,竟然能响。韩愈已有一天未听到人类的声音,此时精神一振。他调动频道,寻找那些仍在播音的电台。他收到了附近的县台、市台、省台,然后是远方的中央台和外国台。它们都在播放同一个歌星演唱的时下最走红的一首曲目。
“这表明世界仍然存在。”
韩愈向妻子指出。
女人说:“那太好了。”竟有一丝不悦表情。
韩愈想起他昨晚好像忘了什么事,又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来的那座城市叫什么名字?”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说了一个音节。
韩愈恍然大悟。
他又听了听收音机,大约估计了一下,说:“往北边走。至多还有几十里,可以到达有人的地方。”
两人便带上收音机,循着电波指引的方向,走出客栈,重新上路。但就在这一刹那,韩愈心中浮上疑虑:为什么没有一家电台报道忧山发生的事情?为什么所有的波段都只播放同一首流行歌曲?然而眼前更为怪异的景象却不允许他再想别的。他们一出门,便看到了只有在忧山城区才能一见的石头大佛。
小桥和乐止县的标志兀然消失,代替它们的是缓慢流动的忧河。大佛就端坐在忧河彼岸的忧山山腰,它重显法身。韩愈转头寻找昨天逃离忧山的公路,却哪里还有。夫妻俩又回到了忧山城中。或者,他们走了一天,根本没有逃出忧山。可是,这又不像是忧山,房屋和街道均显破旧。韩愈觉得怎么看都像是四年前的忧山。忽然,妻子惊呼:“看后面!”韩愈回头,见才刚离开的客店,外观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改变,分外眼熟,却不是昨晚他们暂栖的路边店。韩愈大惊。
妻子说:“怎么回事,明明都快要逃出忧山了,如何又回来了?”
韩愈心上电光石火:这世界上本无出路。那两辆忽然呈现、助他们逃命的自行车,其实早该让他醒悟了。想一想,它们为什么会停在派出所门前?
“我们一定是,”韩愈指出,“走进了一个圈套。”
至于思考这个圈套是谁设立的,就如同他们走这路程一样,无法避免盘陀。在韩愈看来,女人是没有本事预谋这一切的。除非,她根本不是人。当然,不排除一种可能,就是她是生活在地球人中间的外星人。但就连这种可能性也是微弱的。然而要完全归咎于自然因素的话,又无法解释他们夫妻二人的独存,以及那两辆仿佛刚好是为他们准备的自行车。也就是说,大概有一种力量在冥冥中操纵。不是他们被忧山遗弃,而是忧山为他们而设立。问题也许应该反过来问了:他们两人是什么人,而不是设圈套的是什么人。
这时,收音机的声音骤然减弱,然后呜咽一声便消失了,打断了韩愈的思路。他慌忙调动频率,收到了更远处电台的广播。最先那个较近的台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预示他们的行程将更漫长。妻子又哭起来,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来自极远,难听死了,像一个人被闷在瓷缸里。韩愈吓得后退几步。他再次打量忽然陌生起来的妻子和好生熟悉的小客店。这两件事情叠加在一起,令他十分不安。他们进到店里,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加厉害。天下居然有这种事情!
韩愈对妻子说:“记得我们初识的日子吗?”
她说:“一九九五年六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