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第14/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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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我似乎猜度出了经理凝望大海时的心境。居住在无根之地的日本人正是这样,一代代地站在岸边,瞭望囚禁他们的水域和难以登临的大陆吧?由于长时间瞭望海洋,而产生了幻觉,并培育出野心,竟不可思议地和王维的诗意融为一体。
在这样的幻觉和现实之间,日本人第一个代表亚洲向白人世界发起了代价巨大的挑战。
跟着是中国人,朝鲜人,还有越南人。
这样的想法,让我不安而矛盾。
辞别经理,我回到房间,心情慢慢平静下来。韩国人死亡的阴影逐渐消失。日本人并没有杀我的意思。
我再次打开电视,检查了我的账单。这次,是一目了然。通过账单,我证明了自己的存在。然而我却产生我已是一片幻影的感觉。
同时,我感到已被监视。
韩国人的死和日本人的警告使我足不出户,最多来到大堂闲坐。心中的指令再没有传来。这时鱼崎坐到我的身旁。一阵寒气从侧面袭来。他昨夜又一夜未归?
许多人在大堂内忙碌。这回,出现了美国警察。警察把韩国人的尸体装在黑色塑料口袋里拉进了汽车。我和鱼崎都默不作声。
“我很为他难过。他的妻子将很悲伤。她正在巴黎第七大学上学,而丈夫却葬身火奴鲁鲁,这种事说起来真不幸。也不知他的父母是不是还健在。”鱼崎说。
我不语。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在珍珠港看的电影。日本飞行员的尸体,在被美国士兵打捞上来后,平放在岸上,睁着眼幻想着故乡的木屋。那不就是鱼崎的祖父么?半个世纪前的景象,真切地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
“不过,对于我们东方人来说,这重悲伤之中,有一种美。他重归自然。这一点,西方人是不懂的。”
“你知道他的死因么?”
“听说是谋财害命。美国人知道,日本人和韩国人都有钱——当然,中国人也慢慢有钱起来了。”
“但为什么尸体却是在酒店里被发现的呢?”
“真的?”日本人注意地看我。
我自知失言,有些慌张。
“在美国,这种事不要乱说,你得负法律责任,警察会找你作证。”
“鱼崎君,承蒙你指教。”
“喂,以前见过死人吗?”
“见过。那是一场车祸。大概六岁时,在过马路时,亲眼看见一辆电车把一个行人撞死了。那具四分五裂的尸体后来老出现在梦中,使我心情一年四季总是阴郁。你呢?”
“我见的第一个死人是我的祖母。我不是东京人,我来自农村。我祖母干了一辈子农活,后来无疾而终。她活了九十二岁。她死后,我去了东京。也许是因为来自乡下的缘故,唉,我总是很害羞。我现在还没找女朋友呢。”
“我嗅到这里的死亡气氛,很浓,真的。”
“不必担心。你看,绿色更多了。”
这倒是实话。大堂里又添加了不少植物。
“听说,有盛大节日。是什么呢?”
“好像是纪念夏威夷历史上的一位国王吧。是他当初签约把夏威夷并入美国的。”
我想问,钱夹是不是鱼崎捡到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觉得那晚在楼梯拐角看见的人影很像鱼崎。
房间里新配了一个虚拟现实头盔。这是为不想出外游览的客人专配的。我觉得是特意为我配的。
没事时我便戴上它,打开开关。
我选择了旅游夏威夷的程序。来这里半个多月,我尚没有真正旅游过呢。韩国人的死,使我心中奇怪地涌起了对生的无比渴望。
我先选择了大岛。但我对活着的火山感到畏惧,最后还是选择了毛夷。
通过它,我开始由酒店向外逃逸。
出了毛夷机场,正是大雨。一辆旅行车接上我们。同行的,还有几个亚洲人和两个加拿大人。导游便是司机,一路上喋喋不休,极为敬业。
不似火奴鲁鲁,毛夷颇具原始风光。汽车沿山路爬行,植物层次分明,鸟语花香,尤如我国的神农架自然保护区。然而从高处看去,远方的海洋到底使人觉得身处域外。
是《镜花缘》、《山海经》中的感觉。
在死火山口,我看见了韩国人。
这真是一个摆脱不了的鬼影。
我感到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