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7页)

对自己那天晚上与主任的面谈,他的说法是“壮哉”。他的结论是:“于是乎!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滚回过去的无底洞吧!然后趾高气扬地走出了主任室。情况就是这样。”他满怀期待地望着赫姆霍兹·沃森,等着他给予同情、鼓舞、赞赏。可是赫姆霍兹却一句话也没有,只是默默坐在那里,望着地板。

赫姆霍兹喜欢伯纳德,而且对他心存感激,因为在他相识的人当中,能推心置腹的只有伯纳德。尽管如此,伯纳德身上也有让他厌恶的东西。比如,这种吹牛。还有,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与这种吹牛并驾齐驱的怯懦和自怜。还有他那“事后逞英雄,场外夸从容”的可悲毛病。他厌恶这些东西——正是因为他喜欢伯纳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赫姆霍兹仍旧盯着地板。伯纳德突然羞得面红耳赤地转过脸去。

旅途一路上平安无事。蓝太平洋火箭飞机先是提前两分半钟到达新奥尔良,后来,在得克萨斯上空因遭遇龙卷风又耽搁了四分钟,不过在飞经西经九十五度时遇到一股顺气流,所以在圣菲45着陆时只晚点不到四十秒。

“六个半钟头的飞行只晚点四十秒。还不赖嘛。”列宁娜无不佩服地说。

当天晚上,他们就在圣菲过夜。旅馆各方面都很棒——比去年夏天住过的奥罗拉—博拉宫好得没法比,那家糟糕透顶的宾馆简直让列宁娜饱受煎熬。液体空气、电视、真空震动按摩、无线电广播、滚烫的咖啡、热乎乎的避孕药,而且每间卧室都放着八种香水。他们一走进大厅,便听到正在播放的合成音乐。总之,一切尽善尽美、完美无缺。电梯里的告示牌上写着,这家旅馆共有六十个滚梯壁球场和网球场,公园里还可以打障碍高尔夫和电磁高尔夫。

“听上去太可爱了,”列宁娜叫道,“我真想待在这里不走了。六十个滚梯壁球场……”

“到了保留地,可是什么都没有噢。”伯纳德先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没有香气,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热水。你要是觉得受不了,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好了。”

一句话把列宁娜给惹恼了:“我当然受得了。我说这里好,只是因为……呃,是因为‘进步是美好的’,对不对?”

“又是从十三岁到十七岁每周重复五百遍的话。”伯纳德无精打采地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我说进步是美好的。正因如此,除非你真想去,不然的话,还是不要去保留地的好。”

“可是,我真的想去。”

“那好吧。”伯纳德说,不过他说话的口气听上去带有几分威胁的味道。

他们的通行证需要保留地监守长签字,所以第二天早上两人便来到监守长办公室。一个爱普西隆加黑人门卫接过伯纳德的名片后送了进去,两人随即被请了进去。

监守长是个阿尔法减,金发碧眼,短头阔肩,五短身材,脸蛋红扑扑,圆滚滚,说起话来声音大得震耳欲聋,对睡眠教育的精髓可谓是心领神会,如数家珍。他是东拉西扯的话匣子,是没等你求他便给你提出金玉良言的大忽悠,一旦开口,便震耳欲聋地说个没完。

“……五十六万平方公里,划分成特色鲜明的四个区,分别用高压铁丝网围起来。”

就在这时,伯纳德突然想起来,他忘了关浴室的古龙水龙头,现在还哗哗地淌着呢。

“……由大峡谷水电站供电。”

“等我回去怕是要花一大把钞票了。”伯纳德心里想象着,香水表上的指针像蚂蚁一样不屈不挠地爬了一圈又一圈。“赶快打电话给赫姆霍兹·沃森。”

“……五千多公里的铁丝网,六万伏的电压。”

“真的吗?”列宁娜客气地说。她根本不知道监守长在说什么,只是对他那夸张的停顿作出点反应而已。就在监守长开始震耳欲聋地狂轰滥炸时,她悄悄吞下半克舒麻,所以现在可以安心地坐在那里,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监守长的脸,但却充耳不闻,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触到铁丝网就会当场毙命。”监守长煞有其事地说,“所以,要想逃出野人保留地,门儿都没有。”

“逃”这个字有点暗示的意思。“或许,”伯纳德欠了欠身,说道,“我们该走了。”那枚小小的黑针在飞速旋转,就像一只小虫在一点点蚕食他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