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涌(第4/6页)

“说来听听。”

“你很害怕。你害怕围绕着你所产生的传奇,害怕人们脑海中的你自己的影子。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怕你,你便开始相信自己应当为人所惧。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你阿谀奉承,你便开始相信自己应当被这样赞美。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背叛你,你便开始相信自己是应当被背叛的。你残忍并非因为你想残忍,而是因为你认为人们期待你残忍。你的所作所为并非因为你想这样做,而是因为你认为人们心中的马塔·金笃会想这样做。”

马塔摇摇头。“你在说胡话。”

“你认为天下应当依照某种秩序而行,你的理想没能实现,这令你失望。但你也是这天下的一部分,你怕自己的凡人之躯也会辜负自己的理想。于是你便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新形象,一个你认为更容易实现的形象,一个残忍嗜血的形象,充满死亡、复仇、受伤的骄傲与玷污的荣耀。你抹去了自己,将自己变成了这些从故纸堆里拿来的词语。”

马塔又吻了她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你并不是坏人。你不必害怕。你心中有热情,有同情,你只是将它们藏在内心深处,因为你认为它们是软弱的象征,使你显得与其他更卑微的人没什么两样。你为何要这样做?如果你没有给天下留下印记又如何?如果你死后,你的大业分崩离析又便如何?

“我曾经不知是否应该爱你,那时全天下似乎都惧怕你,有许多人对我说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但马铎是对的:对于一切重要的事物,心中信念才是唯一的度量衡。但凡人的心很小,所能容纳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听闻一千人荣耀幸存之时,我心却只为失去兄长而哀悼,那一千人之事于我又有何欢喜可言?一万人以为我所爱之人是个暴君,只要我所了解的他与此不同,那万人所想与我便又有何干系?人生苦短,不必忧虑他人所言,更不必顾及史书评价。

“你觉得我的绣像不值一提,但在时光长河中,每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必然都不值一提。我们都不必害怕。”

说罢,她回吻了他,将他拉入怀中,马塔发现自己的确不再害怕了。

一个男子的嗓音,生硬得有如黑曜石,刺耳得仿佛剑盾相碰。

兄弟,打算沿袭金多·马拉纳那一招倒是很聪明,可惜你似乎也没能成功。“独角鲸之棘”是不会再见金笃家的血的。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其中充满风暴般的狂怒。

凡人一如既往地靠不住。

一个女子的嗓音,尖锐、扭曲,有如岩浆上空的闪烁微光。

一派胡言,奇迹。你应该与我和飞索威联手对抗真正的敌人。你当真想看那窃取蟠城的骗子得胜吗?

我希望他们两家皆输。

济恩·码左提望着宽阔的犁汝河,日益泄气。

打造一支舰队费时太久。她须得找个法子快速渡河。

犁汝河沿岸传开消息,若有柯楚国船主肯违背霸主命令,将船只驶到北岸来,便能得到元帅重赏。有几个胆大的商人愿意赌一把,但他们的商船对飞船毫无防备。河中顺流漂下燃烧的残骸,尸首,还有船上的各色货物,比如布匹、油罐、满桶的米面酒水,在河水中上下起伏,仿佛在向其余人警告背叛霸主的下场。

码左提将军队主力留在笛牧细城,与宽阔河口对岸的柯楚防守力量遥遥相对。她前往上游一个名为柯页喀的小镇,这里以陶器著称:瓶罐瓢盆,各色形状尺寸都应有尽有,有些大得可以烹煮整条鲨鱼,有些小到只能沏茶。

她戴了假发,扮成来此地消遣的蟠城富太太,一面游玩,一面挑些合适的家用东西,添置给新宅子,因为旧宅在霸主金笃占领蟠城时给烧掉了。她在市场上闲逛打量,悠然自得地玩赏摆弄着陶器货物。

扮作仆人的达飞罗困惑地瞧着码左提元帅的举动。她以前可从未对打理家事显露出分毫兴趣。

小支商队开始纷纷抵达柯页喀镇。他们购买了许多大只的盆罐容器。柯页喀的作坊对生意兴隆很是欣喜。此地经济一直仰赖犁汝河上的商贸,如今柯楚国封锁边境,禁止商船渡河,贸易一下子几近停滞。这些自北方而来的商队大受欢迎。

而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各支商队的商人、随行的仆人和侍从、赶车人和跑腿少年全部聚集在柯页喀镇外的犁汝河畔。他们将购买的陶器卸下大车,从车厢中又取出制服与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