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之宙(第4/10页)

他像是用梳子在干涩的头发里扯动似的,想要把心里的毛打理得顺畅一些。

当然,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应该有这份心思的。就像车壳上的一颗螺丝钉,犯不着为车辆里有什么乘客而担心。

准时在窗台外的空调外机里取条子,准时去树林里取货,准时把它们塞进玩具车壳里,准时查看银行卡余额。

其他的事,不要管,也不要问。

虽然只是微微地发了一下愣,但传送带已经一刻不停地跑了一段距离。他连忙把拿着车子的手伸到传送带上方,然后放手,准备像往常一样,目送这辆神秘的小车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转角处。

小车从他的手中离开,向下方掉落。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一阵颤动从地面传来。这股震颤像电流一般,猛地窜过他的全身。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击中了,每一个细胞都错位了似的,他趔趄了一下,脚有些不听使唤。一股不可遏止的呕吐欲望从胃部涌起,却又瞬间消退了下去。

眼前有些发黑,仿佛有一层黑纱遮着,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他闭上眼,大口喘息着,等待这突如其来的潮水慢慢退去。

这时,一声尖锐的车鸣声把他从懵懂中惊醒。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粗大的混凝土柱子,脑海中一片空白。头上仍然不停地传来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那声音无比熟悉,可是却莫名地在他心里激起一阵凉意。光线阴暗,阳光在不远处的水泥路面上辉耀出一阵白色的反光,勾画出一条明暗清晰的界限。

车呢?他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对塑料的触觉。

生产线呢?工厂呢?人呢?

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再次从上方传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一道灰色的庞大架空建筑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座立交桥,大脑里有个声音说。

他伸出手,向前探去。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摸上去,这座桥就会消失不见,然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车间里,花花绿绿的玩具车重新在他的眼前流过,眼前这一切不过是场逼真的幻觉,大可一笑了之。

但是,水泥桥墩表面冰冷而略显粗糙的触感,毫无异常。

他像是被隐形的刺扎到了一样,猛地缩回了右手。

北云门桥,城郊一座不起眼的立交桥。

阿文从立交桥下木然地转上人行道,沿着一道陡峭的台阶,慢慢爬到公交车道上。他沿着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白光的水泥路面,漫无目的地向着一个方向挪动着步子。脚步莫名地沉重,简直不像是还长在自己身上,和周围的所有东西一样,毫无真实感。

必须要动起来,他强迫自己一直向前走,似乎一停下来,自己就会从这坚硬的水泥路面上沉下去,像是陷入无边的沼泽里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块似曾相识的公交站牌旁停下,呆呆地望着上面的字,仿佛那是从远古的遗迹中发现的甲骨文。

公交车无声地滑进站台,他在人流的簇拥下,跌跌撞撞地上了车。一手拉着手环,身体靠着黄色的竖直扶杆,随着车辆的走走停停,僵硬地晃动着,淡淡的汽油味夹杂着不知道哪儿散发出的浓烈的香水味,让他再次有一种呕吐的感觉。

“南柳树庄到了,请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车!”

熟悉的地名让他猛地惊醒过来,他恍恍惚惚地下了车,像是从一个庞大的怪兽身体里排泄出来。

冷风吹过,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背上一片冰凉。

下午四点。

他站在自家小区的门口,长长地出了口气,仿佛刚从异域回到了人间。

可惜,不等他缓过神来,便又从人间坠入了地狱。

“东西呢?”一个尖细的声音问道。

声音从阿文的身后传来,距离不远,他似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冷峻的气息。可是他无法看到对方,因为眼睛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尼龙布条。布条蹦得很紧,扯动着脸部的肌肉隐隐生疼,环绕着头部不知道裹了几圈,然后在后脑勺的地方系了个死结。他甚至无法转动一下身体,或者挪动一寸肩膀。一条粗糙而结实的麻绳把他的上半身牢牢的捆绑在身下的木椅上,像是把玩具车的车壳“啪”的一声嵌入了车架子上,立刻便动弹不得了。

“什么东西?”他几乎是呻吟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