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问题(第5/20页)
哥哥,哥哥。当草木想起哥哥的时候,她心里涌起一种痛苦的温柔。她似乎能明白哥哥这几年的挣扎。哥哥执拗地与爸爸对抗,想要活出一条自己的路。他就好像按照陈达说的,不去管爸爸的看法,故意与爸爸对着干。爸爸希望让他学智能算法,但他就是不去,学了个戏剧,还一意孤行地退了学,不去工作,做自己喜欢的街头戏剧,和一群朋友一起住在外面。草木能看得出这里面所有的宣言和表演,但他身上也还是有一种远远超越于她的真正的执拗。他比她勇敢多了,可是即便这样,他也做不到置之不理。他依然会回家,与爸爸争执。
哥哥是真的喜欢街头戏剧,喜欢一种戏剧化的人生。“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哥哥经常给她朗读。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抑郁而又光明的日子。当哥哥读起这些句子时,他整个人都是亮的。他穿着20世纪的破旧的裤子,用一个旧头巾把额头包上,站在窗台上,背那些台词。他一会儿是麦克白,一会儿是麦克白夫人。他说,人的激情和一切悲剧的来源,也是人全部的意义与高贵。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可是她知道,即便是哥哥这么潇洒自若,他还是做不到置之不理。他盼望爸爸有一天能看到他的表演,睁开眼睛,看到。
草木又一次陷入回忆的笼罩,心碎不已。她想起哥哥在窗台上的剪影,那一天的月色,那个夏夜迷人的丁香花的味道。那种甜香又勾起儿时的回忆,小时候的夏夜,她和哥哥一起靠在妈妈身边,听妈妈讲彼得·潘的故事。爸爸给他们三个人端来一盘红丝绒蛋糕,站在床边,看着他俩吃完之后将奶油互相抹在对方脸上。
他们说:“妈妈,妈妈,再讲一个故事吧,再讲一个就睡觉!”
妈妈总会温柔地说:“两只小馋猫,专吃故事的小馋猫。”
那是多遥远的事了啊。自从十岁的时候妈妈去世,他们好像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时光了。八年,就像一辈子那么远了。
“林草木小姐,”调查员将草木从回忆里拉出来,“请回答我的问题,你哥哥和你父亲的关系恶化有多久了?”
“他们……不能叫关系恶化,”草木说,“只能说是争吵多了一些。”
“那么,他们的争吵变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调查员又问。
“最近这两年一直这样吧。自从我哥哥退学开始。哦,不是,其实是从他退学前就已经开始了……再往前也有一些。但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一直是这样的,只是正常的……争吵。你知道,就是那种,正常的争吵。”草木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争吵的过程中,你哥哥是否说过威胁你父亲的话?”
“没有,绝对没有,”草木脱口而出,但瞬间之后自己也觉得不那么确信了,“也不是,也有气头上的一些口不择言,说是威胁可能不合适,就是一些气话。”
“例如‘我要杀了你’?”
草木心里的绝望感又升腾起来:“真的只是一些气话!我哥哥绝对不会杀死爸爸的。”
调查员伸出手,在草木额前挥了挥,就像陈达经常做的那样,手心里也出现一连串激素测定指标。这个熟悉的动作以往一直是让草木安定和信赖的动作,但此时却让她愈加抑郁。调查员在手心做了几个操作,然后又开始提问。
“那么陈达呢?”调查员问,“最近这段时间,陈达和你父亲是否有过冲突?”
林山水
林山水对调查员的质询感到非常愤怒。
他确信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山水看着面前坐着的没有表情的调查员,非常想过去把他的脑袋揪下来。那样一片空白的面孔,机械的声音,没有语调变化却让人感觉出傲慢的语气,一副确信他是凶手的样子。所有这一切都让人生气。可是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做出冲动的事。
他没有杀死父亲。当时父亲心脏病又开始发作,需要服药,他去客厅给他倒水,可当他端着水杯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倒在地上,胸口流出暗红色血液,像一条蛇缓缓爬过地面。他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水和血液混在一起。他很快发现,父亲是被站立在书桌旁的雕塑的长枪刺中胸口。那是一个中世纪骑士盔甲的雕塑,有一柄足以乱真的长枪。他发疯似的跪下开始堵住父亲的伤口,可是那伤口太深,汩汩涌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