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问题(第4/20页)
“我想起有关林山水的一件事。”陈达说。
林草木
草木至今都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
她的父亲倒在血泊中,至今昏迷不醒。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她震惊,而她的哥哥被指控谋杀她的父亲。这种指控更令她惊骇而难以自持。
“不可能的,我哥哥绝对不可能杀死我父亲。”她坚持对调查员说。
她不喜欢这个调查员,完全没有安装高级人工智能的表情程序,又或许是机体材质廉价,根本不具有表情功能。总之是完全没有陈达那样体察的关照。一张空白的脸,按照既定程序向她询问问题。她不想对一个听不懂她说话的人说话。尽管他多次声明他能听懂,但林草木始终觉得,识别字面意义并不等于听懂。
她听说了他们用来指证哥哥的证据:出现在命案现场,身上沾染了血迹,凶器上发现了指纹,具备杀人动机。可是在草木看来,这一切都不足以推断一个人是凶手。还有可能凶手是外来的劫匪,哥哥与凶手搏斗之后凶手逃逸,留下了血淋淋的现场。一切也能解释得通。她想听到哥哥的亲口陈述,但是调查员拒绝透露。
“我只想问,你哥哥和你父亲关系不好,持续多久了?”
草木很多时候有点惧怕回忆。
她时常闪回到小时候,回到让她觉得安全的时候。那个时候妈妈还在,她还能清楚记得趴在妈妈腿上,听妈妈读书时的感觉,妈妈膝盖的弧度、裙子的质地、淡淡的香水味、窗外透进来的樱桃树枝条、柔和的太阳光线、面前茶几上摆着的纸杯蛋糕、妈妈音调起伏的声音。所有的这一切,都打包存在她心里,轻微的触发就能让所有感觉回到身上。
只是对于现实中最近的记忆,她不愿意想,不愿意回忆。这些让她觉得紧张。每次当她想起爸爸皱眉头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微微颤抖。她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的笑容了。
她知道这几年爸爸烦心的理由:妈妈的死、哥哥的叛逆、对她的忧虑。她希望自己能够早一点通过升学测试。尽管她知道其中存在很多幻想的成分,但还是觉得,如果能以全A的成绩进入大学里的工程类专业,那么爸爸一定就会舒心很多。她也知道哥哥和爸爸之间为了她的教育爆发过多次争吵。她不想看他们吵,尤其是为她而吵。每当这种事情发生,她就无数次望向那个缺席的位置——妈妈的位置。若妈妈还在,她能拯救这一切。
只要到测试之后,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她太紧张了,他们也都太紧张了。她好几次在情绪能力测试中得到下等评定,甚至是非正常情绪能力的判定。陈达总说她不够努力,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一切都要情绪测试。升学考试、入职、婚姻、加薪。草木想到未来就觉得灰心和恐慌。情绪测试结果会给出一个人的评定等级,就连有没有资格做母亲,都要以测试为准。
陈达告诉她一些练习方法,她觉得他不懂。陈达说她不能跳出固有的思维模式,需要训练自己看问题的不同角度。他给她讲解她的考题,一个困难的情境中如何看到乐观意义,失业的情况下如何保持自我认知。草木觉得这些都有道理,但是现实是不同的。她在平静的时候可以去练习那些情境,但是现实中,当陈达说可以不去管爸爸的看法,她做不到。
“你不要再管他的看法,从现在开始,只要放下就可以。”陈达说。
“不可能的。”草木说,“爸爸总是会生气的。他会骂我的。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陈达说,“他也只是普通人。你对他的看法过于敏感。”
“不是的。你不懂,爸爸他会说……”
“停下。”陈达说,“你又开始陷入记忆的自触发模式了。人类的神经元在这方面经常是不可控的,你必须打破这种触发循环,不要让你的记忆被负面事件占满。”他伸出手,轻轻滑过她的额头,又把他手心上显示出来的数字给她看,“你现在的去甲肾上腺素下降了15%,血清素比标准值低了20%,工作记忆溢出造成的负反馈已经让下丘脑工作不正常。你不可以再想下去了。现在你看着我,跟我做,深呼吸……”
草木停下来,呼吸,可是心里的糟糕感觉并没有减轻。她觉得对自己无能为力。从某种程度上,她相信陈达的话。只要把思维变成理性,坏情绪就会自然隐退。但从另一个角度,她仍然不能对爸爸的话置之不理。她知道连哥哥也做不到。哥哥是那么勇敢,连学校都敢于退出,可是哥哥和爸爸吵架的时候,也做不到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