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之音(第5/6页)

“我从不觉得数学证明有何美感。”

“还记得有一次你认为翻转图形比用全等三角形一步步推理更直观,更有说服力吗?就是这个意思:我不觉得那些用计算机支撑的证明具有说服力。”

“但为什么就只你对此忧心忡忡呢?你们这一行肯定拿这些证明很头痛吧?”

“这些证明不会麻烦到你,”我说,“如果你有硬件可以帮助理解的话。”

我最终把事情告诉了她。

那年春天,我被派去教大学本科生的图论课。有一天晚上,作为一个小实验和玩笑,我给我们班布置了艾普尔和哈肯的证明当作业,并不指望有人真的能完成。我的目的是想就数学直觉的局限问题激发一些有想法的讨论。

上班时有个学生跑来找我。

“我想我找到了一个简化证明的办法。”他说。

“哦?”我一听乐了。每年都有些学生自以为找到捷径,而我总是一次次地指出他们推理上的漏洞,令他们失望。

他开始阐述起来。听了30秒钟后,我知道自己有麻烦了。他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前面花了好几天时间才仅仅得到关于这类布局和它们整体之间相互联系的一个模糊画面,但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就像介绍自家书架上书籍分类一样。每当他停下阐释看着我的时候,我只好含混地点头附和。

“这看起来没错吧?感觉太简单了!我第一次通读论证过程时就想到了,再次检查后这些模式变得愈发清晰。我能看到它。”

我点点头,希望能就此安抚他。

“你没跟上,对吧?”他停下阐释,脸沉了下来。我念七年级时,有一次热情洋溢地跟我的数学老师解释我自己对斯托克斯定理的推导,然后也给过她这个表情。我解释时她一直在点头,但到最后,我知道她并没有理解。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看见老师看不到的模式。

他的太阳穴边上有一个增强视觉移植片的端口正闪着银光。

“我想错了,”我对露西说,“这些移植片不同于计算器,它们不仅仅只是一种工具,它们能改变人类视觉思维的能力。植入了增强视觉移植片的学生积极思考时能同时构造三百个形象,简单得就像我构造两个形象。他们的确更加聪明。他们真的可以看到我无法看见的模式。”

现在我那些植入了增强视觉移植片的同事早就发表了一些我无法写出的论文,我一直给自己找借口,骗自己说我对那些题目不感兴趣,或者读那些论文时刚好那天心情不佳。但我是在自欺欺人,读研的几年里一直在拖时间,是一个学生的轻蔑唤醒了我。

数学是我一生热爱的东西,我一直都很擅长。我一心扑在上面,牺牲了睡眠和社交活动。我梦想能声名远播,取得惊人的发现。

然后,砰!有人发明了一种能升级人类大脑的办法,而我身体里某个讨厌的基因让我不可能升级,那我是不是就该全部放弃?这样的不公平简直让我愤怒至极!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露西说。

我望着她,从自伤自怜中吃惊地走出来。

“IQ过人的是你,把奖品带回家的是你,总被爸妈表扬的也是你。你能想象生活在你的阴影下是什么感觉吗,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你那样聪明,像你那样富有才干,像你那样出色?”

“露西,我——”

“别,让我说完。我只能学会在一幢由你支配一切的房子里寻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我没法阅读得和你一样快,那我就只能学会认真地选择要读的书。我永远不可能像你那样精于数学,所以我就选择定量推理要求低一些的科目。我不可能像你那样讨老师们喜欢,所以我只能学会在其他地方寻求赞扬。

“当我发现自己无法接受移植片时,和你一起生活的好处就突显出来了。我喜欢生物,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和那些拥有增强移植片的人在分子生物领域竞争,所以我选择了生态学,在这个不那么热门的专业里我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不用担心条件不利。

“欢迎回归生活,哥哥。”露西启动了汽车。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得回她家中去了。“我们都要学会接受改变。你想成为一只乌鸦还是一只火烈鸟?”

那个夏天余下的日子我都和露西一起待在沼泽地附近,她教我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来打量这片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