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纳瑞斯(第7/14页)
孩子给谢维克带来了莫大的乐趣。早上的时候孩子都是他一个人带(只有在他去上课或是做志愿者的时候才会把她送到托儿所),他感受到一种责任感,这是为人父的负担,同时也是奖励。这个活泼敏感的小宝宝,成了谢维克最好的听众,让他有机会痛快倾泻那些憋了许久的长篇大论——塔科维亚说那是他的“疯狂裸奔”。他会把宝宝抱坐在膝上,天马行空地向她讲解宇宙哲学理论,跟她解释时间其实是空间的另一面,克罗农因此就是量子翻转的内脏,而距离也不过是光的一种偶然属性。他给宝宝起了各式各样、夸张荒唐的昵称,还对她念诵怪异离奇的助记儿歌:时间是镣铐,时间很残暴,时间是超机械、超机体——砰!——随着这砰的一声,宝宝身子微微地抬起来,尖叫着,胖乎乎的手攥成拳头挥舞着。这样的演练让他们俩都心满意足。接到派遣通知时,他觉得非常痛苦。他希望派自己去的地方能离阿比内近一些,而不是南台那边。他必须离开塔科维亚和才六十天大的宝宝,这一点固然讨厌,好在他们同时保证肯定能让他尽快回到她俩身边。既然有这个保证,他也就不再有怨言了。
在他临行的前夜,比达普过来跟他们一起在学院食堂吃饭,然后一起回到他们的屋子。屋里很热,灯没有开,窗户则是开着的,他们就坐在屋里聊着天。比达普平时用餐的那个食堂很小,对那里的厨师来说要做点儿特殊的安排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比达普把自己一旬的特别饮料配给都攒了起来,拿一个一公升装的果汁瓶子装着拎了过来。现在他骄傲地拿出瓶子,发起了一次饯行聚会。他们把饮料分成小份,心满意足地品味着,一边咂着嘴。“你们还记得吗?”塔科维亚说,“你离开北景的前夜,那么多吃的。我吃了九个炸面圈。”
“那时候你的头发很短,”谢维克说,这个回忆令他很是震惊,此前他从未将那个形象同塔科维亚联系在一起,“那是你,没错吧?”
“那你以为是谁呀?”
“见鬼,你那时候可真是个孩子!”
“你也是啊,都过去十年了。那时候我把头发剪短,可以显得与众不同,惹人注意。那样有很多好处!”她又愉快地大笑了起来,又赶紧憋了回去,以免吵醒宝宝。宝宝在婴儿床上熟睡,床边拉着帘子。其实一旦她睡着了,是没有什么能够吵醒她的。“我以前非常急切地想要与众不同。是为什么呢?”
“人一生中会有那么一个时间段,大约是二十岁的时候。”比达普说,“那时候你得做出选择,后面的人生是跟别的人一样过呢,还是要充分发扬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至少是乖乖地接受自己的不同之处。”谢维克说道。
“谢夫已经乖得过分了。”塔科维亚说,“他已经老了。人到三十肯定很糟糕。”
“别担心,你就算到了九十岁也不会变乖的。”比达普拍了拍她的后背,“你们还没接受孩子的名字吗?”
中央登记电脑会给每一个人起一个独有的名字,每个名字都是五个或者六个字母。在电脑化的社会中,若非如此,就得用数字来作为每一个人的标签。阿纳瑞斯人不需要什么身份,只需要一个名字。因此,每个人都觉得名字是自身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虽然名字跟长相和身高一样,都由不得自己来选择。塔科维亚不喜欢分配给宝宝的那个名字,萨迪克。“我还是觉得这个名字给人感觉就像含了一嘴的沙子,”她说,“跟她不配。”
“我喜欢,”谢维克说,“听上去就像一个苗条修长、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姑娘。”
“可她明明是个矮矮胖胖的小丫头,都看不到有头发。”比达普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要给她时间嘛,兄弟!听着,我有话要讲。”
“讲吧!讲吧!”
“嘘——”
“嘘什么?就算发洪水,宝宝还是照睡不误。”
“请安静。我现在觉得激情澎湃。”谢维克举起自己那杯果汁,“我想说——我想说的就是,我很高兴萨迪克能在现在来到这个世界。在这个艰苦的年份,在这个困苦的时代,在我们都需要手足情谊的时候。我真高兴,她出生在现在,在这里。真高兴她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是一位奥多主义者,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姊妹。真高兴她是比达普的姊妹。她是萨布尔的姊妹,竟然是萨布尔的姊妹!我举杯祈愿:在她有生之年里,萨迪克都会热爱自己的兄弟姊妹,一如今晚的我,热烈而欢欣鼓舞地热爱着大家。祈愿雨水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