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拉斯(第15/17页)
“你们为什么只讨论那些抽象的东西呢?”他突然问道,一边觉得很奇怪,自己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的,怎么又开口了呢?“相互厮杀的不是这些国家的名字,而是人。士兵们为什么要去打仗呢?人为什么要去杀掉陌生人呢?”
“可士兵们就是做这个的呀。”一个漂亮的小个子女人说道,她的肚脐眼上装饰的是一颗猫眼石。好几个人开始向谢维克解释国家主权的原则。薇阿插了进来。“请他说吧。谢维克,如果是你,会如何解决眼下这种混乱呢?”
“解决的方法就在近旁。”
“哪里?”
“阿纳瑞斯!”
“可是你们那些人在月球上的所作所为没法解决我们这里的问题。”
“人类的问题都是一样的。生存,种族的生存、团体的生存、个人的生存。”
“还有国家的自我防卫。”有人大声说道。
他们试图说服他,他也试图说服他们。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知道说出来之后可以说服在场所有的人,因为他要说的东西很清楚很正确,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没法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在大声地说话。那个漂亮的小个子女人拍了拍自己坐的那把椅子宽大的扶手,他顺从地坐了下来。她柔软光滑的头就蹭着他的胳膊。“你好,月球来客!”她说。薇阿刚刚跟另外一拨人聊了一会儿,现在又回到他这边来了。她的脸上泛着红晕,眼睛显得又大又亮。他感觉帕伊似乎就在屋子的另一头,不过眼前的面孔实在是太多,全都模糊成了一片。眼前的一切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冷场的停顿,他觉得自己似乎置身幕后,正看着老格瓦拉伯假设的循环宇宙的运行。
“必须坚持法律权威的原则,否则我们就会退化到完全的无政府状态!”一个胖子皱着眉咆哮道。谢维克说:“是的,是的,退化!我们享受这样的退化已经一百五十年了。”那位娇小美女穿着银色凉鞋的脚在裙裾底下隐约可见,趾头上缀着成百上千颗的小珍珠。薇阿说:“还是跟我们讲讲阿纳瑞斯吧,那到底什么样。真的有那么好吗?”
他坐在椅子扶手上,薇阿蜷坐在他脚边的椅垫上,纤柔的身子挺直着,柔软的双乳用它们那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他。她得意地微笑着,脸上一片红晕。
某种阴暗的东西袭上谢维克的脑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阴暗了。他的嘴很干,不假思索地把侍者刚刚又倒给他的饮料一饮而尽。“我不知道。”他说,他的舌头似乎有些麻木了,“不,那里不好,那里是一个丑陋的世界。跟这里不一样。阿纳瑞斯到处都是尘土和光秃秃的丘陵,贫瘠干旱。那里的人也不美丽。他们大手大脚,就跟我和那边那位侍者一样。只是没有人腆着大肚子。他们会弄得很脏,在一起洗澡,这里没人会这样做的。城镇都很小很阴暗,非常沉闷。没有宫殿。生活沉闷,必须不停地辛苦劳作。你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算是必需的东西,因为物资总是很匮乏。你们乌拉斯就什么都很充足,充足的空气、充足的雨水、草地、海洋、食物、音乐、建筑、工厂、机器、书籍、衣服、历史。你们很富有,你们拥有很多。我们很贫穷,我们什么都缺。你们拥有东西,我们一无所有。在这里,什么都很美丽,只有人的脸蛋不美丽。在阿纳瑞斯,什么都不美,只有人的脸蛋才美。其他人的脸,其他男男女女的脸。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只拥有彼此。在这里你们看到的是珠宝,在那边只能看到眼睛。在眼睛当中,你能看到夺目的光彩,人类精神的光彩。因为我们的男人和女人是自由的——一无所有,但他们是自由的。而你们在占有的同时也被占有。你们都是身陷囹圄,每个人都孤立无援,孤独地守着自己占有的一堆东西。你们在囚笼中生,在囚笼中亡。我在你们眼中看到的只有一样东西——墙,墙!”他说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他听到自己的话声在这片沉寂中回响,耳朵很热。那种模糊空虚的感觉又一次袭上脑海。“我觉得很晕。”他边说边站起身来。
薇阿过来搀住他。“这边走。”她说道,一边轻轻地笑,一边急速地喘气。他跟着她穿过人群。他觉得自己的脸色苍白,那种眩晕的感觉还在。他希望她能带自己去盥洗室,或者到窗边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可是他们去的却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大屋子,里面只有射灯发出的亮光。一张床沿很高的白色大床靠墙放着,另一面墙被一面大镜子遮住一半。屋里的帷幕和各类亚麻制品上都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甜香味,是薇阿所用香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