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纳瑞斯(第14/15页)
阿纳瑞斯人一般每天工作五至七个小时,每旬有二到四天的假期。具体的工作时段和上下班时间,以及哪天休假等,都由个人同自己所在的工作组或工作队或协会甚至是共济联合会商议后决定,看你同哪一级机构之间更容易合作、更容易出结果。塔科维亚自行制订研究计划,不过她的这份工作还有这些鱼儿自有其特殊要求:她每天会在实验室待上二到十个小时,没有假期。谢维克则在两个地方教课,除了在一家学习中心教一门高等数学课,还在学院里有另一门数学课,两边的上课时间都在上午。每天他都能在中午之前到家,那时塔科维亚通常都还没有回来。整个楼里一片寂静。那扇西南朝向俯瞰着城市和平原的双层窗那里还没有晒到太阳,屋子里很阴凉。头顶上,那个精巧的同心转动体高高低低地悬挂着,向着同一个轴心悄然无声地转动,像身体的各个器官以及大脑的推理过程一样神秘、一样具有内在的精确。这时谢维克会坐到窗户下方的桌子面前,开始工作,读书、做笔记或是运算。慢慢地,阳光洒了进来,在桌上的纸间移动,从他放在纸上的双手之间漏过去,照得满室生辉。他继续工作。过去那几年中原以为是错误的开端以及那些毫无结果的努力,现在看来,其实都是根基、是基石,虽隐没在黑暗之中,却砌得很整齐很结实。他以这些基石为基础,抱着确信无疑的态度,有条不紊、小心翼翼却又驾轻就熟地建起了共时理论美妙坚固的框架。这个理论似乎不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而是某种知识利用他作为工具来完成的一件作品。
跟其他与创新者为伴的人一样,塔科维亚并不总能轻松应对这样的生活。虽然她的存在对谢维克来说必不可少,但当谢维克工作时她在一边待着却可能令他分心。她不愿意太早回家,因为她在家的时候谢维克常常就不工作了,她觉得这样不好。以后,等他们人到中年、身材笨重之后,他也许可以忽视她的存在,但二十四岁的他是做不到的。所以她将实验室的任务做了安排,好让自己到下午三点左右才能到家。这样安排其实也不好,因为谢维克需要她的照顾。在他没有课的时候,当她回到家时,谢维克很可能已经在桌子面前直挺挺地坐了六到八个小时。起身的时候,他会筋疲力尽得身子摇晃,手抖个不停,说话也语无伦次。创新的灵魂对于承载这个灵魂的躯壳使用得非常狠,它会将一具一具的躯壳用坏、抛弃,然后再去寻找一个新的载体。而对于塔科维亚来说,眼前这具躯壳是无可替代的。看到谢维克身体透支的时候,她会表示抗议。她会像奥多的丈夫阿西科曾经干过的那样大喊大叫:“看在上帝的份上,姑娘,你就不能一次只为真理付出一点点时间吗?”——只是在他们这里,她才是姑娘,而且并不知道什么是上帝。
他们在一起时会聊天、散步或是洗澡,然后去学院食堂吃晚饭。饭后他们有时去开会,有时去听音乐会,或者去拜访别人:他们共同的朋友——比达普、萨拉斯以及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迪萨尔和学院里其他的人,塔科维亚的同事和朋友。不过会议和朋友对他们来说都是次要的。诸如此类的社交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非有不可;对他们来说有彼此的陪伴便已足够,他们从不掩饰这一点,其他人也不以为忤,相反还对此颇为欣赏。比达普、萨拉斯、迪萨尔还有其他一些人总是主动来找他们,就像口渴的人来到泉水边一样。对他俩来说,其他人都无关紧要,而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俩却至关重要。他们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也并不比别人更和蔼或者更健谈;不过他们的朋友们都热爱他们、依赖他们,经常带礼物来给他们——那都是一些在这帮一无所有同时又拥有一切的人之间相互流动的小东西:一条手织围巾、一小块镶嵌着石榴石的花岗岩、制陶协会车间里手工制作的一个花瓶、一首描述爱情的诗、一套木头雕刻的纽扣,或是一个来自索卢巴海的海螺壳。他们要么把礼物交给塔科维亚,说:“给,舍夫可以拿这个当镇纸。”要么交给谢维克,说:“给,塔科也许会喜欢这个颜色。”通过这样的馈赠,他们希望能够分享谢维克和塔科维亚所分享的一切,希望能表达自己对他们的颂扬和赞美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