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纳瑞斯(第7/14页)
伊奥语语法很复杂,毫无逻辑,而且有很多固定用法,他从中得到了莫大的乐趣。一旦掌握了基本的词汇之后,学习进度就很快了,因为他懂得自己所阅读的内容;他理解这个领域,也理解那些术语。每次遇到难点时,他自己的直觉或者某个数学等式总能够引导他走出困境。这些难点并不全是他以前接触过的,因为托的《当代物理学绪论》根本不是什么入门手册。等到他磕磕绊绊地看到这本书中间部分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学伊奥语,而是在读物理学了;他由此理解了为什么萨布尔要让他从乌拉斯物理学家的著述着手。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些著述都远远领先于阿纳瑞斯,至少领先二十到三十年的时间。事实上,萨布尔本人关于因果物理的研究成果中最有见地的部分都是从伊奥语翻译过来的,不过这一点他并没有说明。
他继续潜心研究萨布尔给他的其他书籍,都是乌拉斯当代物理学的重要著作。他更加深居简出了。他从不参加学生协会的活动,也不参加其他协会或联合会的会议,在物理协会的会议上也总是昏昏欲睡。这些团体的会议是社会活动和社交的一种手段,在小公社里则是生活的一种基本方式,但在这座城市里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事情总有其他的人愿意去做,而且做得足够好。除了旬末轮值和宿舍及实验室例常的值班任务之外,谢维克的时间全归他自己支配。他经常忘了锻炼,有时候还忘了吃饭。不过,有一门课他从来没落过一次,那就是格瓦拉伯的频率及周期课程。
格瓦拉伯实在太老了,经常讲着讲着就跑题,有时候还唠叨个不停。来听她讲课的人很少,人也不是很固定。因此,她很快就记住了一个固定的听众——那个瘦瘦的大耳朵男孩儿。她开始只为他一个人讲课。那双明亮、坚定、睿智的眼睛迎着她的目光,让她保持冷静,将她唤醒。她的眼睛由此焕发了光彩,视力也得到了恢复。有时她会忽然情绪高涨,其他学生抬头看着她,或困惑或震惊,甚至还有些恐惧——假使他们还有那种机灵劲儿去感到恐惧的话。格瓦拉伯眼中的世界远远超出大多数人的理解范畴,令他们震惊不已。可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男孩总是坚定地注视着她。在他的脸上她看到了自己曾拥有的那种喜悦。此前从未有人能与她分享她的奉献,她终其一生的全部奉献。现在,他接受了,也分享了。跨越五十年的鸿沟,他成了她的兄弟,成了她的救星。
在物理学办公室或食堂相遇时,他们通常会直接谈到物理学;但是赶上格瓦拉伯精神不济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没什么可聊的,因为这位老妇人跟这个年轻人一样害羞。“你吃得太少了。”她会这么说。他则报以微笑,耳朵也跟着变红了。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来到学院半年之后,谢维克交给萨布尔一份三页纸的论文,题目是《评阿特罗的无限延续假想》。十天后,萨布尔将论文还给了他,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道:“把它译成伊奥语。”
“我本来用的基本上都是伊奥语。”谢维克说,“因为我用了阿特罗的术语。我只要把初稿誊出来就可以了。做什么用呢?”
“做什么用?这样那个该死的投机主义者阿特罗就可以看到了!下旬第五天会来一艘飞船。”
“飞船?”
“乌拉斯的货船!”
谢维克这才知道,原来在这两个彼此隔绝的世界之间往来的不只是石油、水银和书籍——比如他一直在看的这些书——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信件!信件!这些信件的收件人是那些资产者,那些在以不公权力为基础的政府统治之下的国民,那些不可避免地受他人剥削同时又剥削他人的人们——因为他们甘愿充当国家机器上的一个小零件。这些人跟自由人交流思想能本着互不侵犯、自觉自愿的原则吗?他们能够真正地认可平等的原则、致力于学术交流吗?还是仅仅为了居高临下支配他人、炫示自己的力量、取得控制权呢?现在真的要跟资产者交换信件了,这样的念头让他惊恐不已。不过,去发掘事实真相应该是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