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纳瑞斯(第5/14页)
“多谢!”谢维克说,然后大步走过那个铺着花砖的宽阔院子,一只手挥舞着行李——一件冬天的外套和一双备用靴子。这个四方院子周围都是房子,现在都亮着灯。寂静之中有一种连续的低沉声音,显示着人的存在。明朗清晰的城市夜色中涌起一股暗流,让人心中悸动,同时又充满希望。
现在还是用餐时间,他赶紧沿着弯弯曲曲的路赶去学院食堂,看看是否有多余的食物给突然到访的客人。不过,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经写进了日常就餐人员的名单里。食物非常丰盛,甚至还有甜点,是一种煨蜜饯。谢维克酷爱甜食。他是最后一批用餐的,看到蜜饯还剩很多,于是又去拿了一盘子。他一个人坐在一张小桌子边吃饭,旁边那些大桌子围坐了好几拨的年轻人,他们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却还坐在那里高谈阔论:他听到他们在谈论氩气在极低温度下的反应,谈论一位化学教师在讨论会上的举动,谈论假想中的时间曲度。有两个人扫了他一眼;在小公社里,人们通常会主动跟陌生人搭讪,现在他们却没有过来跟他讲话;他们的扫视也并没有敌意,也许只是有一点点挑衅的意味吧。
宿舍楼里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紧闭的房门,门后面显然都是些单人间。他找到46号房,心里好奇登记员为什么把他安排到了这里。从两岁时开始,他就一直住四人到十人的集体宿舍。他敲了敲46号房门,没人回应,于是打开了门。这是一个小小的单人间,里面没有人,只有走廊上透进来的微弱灯光。他打开灯,屋里有两把椅子、一张书桌、一把旧计算尺和几本书,台床上整齐叠放着一条橙色的手织毯子。有人住在这里,那个登记员弄错了。他关上房门,随后又将房门打开去关灯。书桌就在灯的下方,桌上有一张随意撕下的纸条,上头潦草地写着:“谢维克,物理办公室,上午。2—4—1—154。萨布尔。”
他把手中的外套放到椅子上,备用靴子放到地上,然后站在那里看了看那些书,都是一些物理学和数学的标准参考书,绿色封皮,封面上印着生命之环。他把外套挂到壁柜里,脱下靴子,然后小心地拉上壁柜的帘子。他从房间这头走到门口:四步的距离。他踟蹰着站了一分钟,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关上了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的门。
萨布尔是一个壮实的小个子,四十来岁,不修边幅。他脸上的毛发比一般人都更黑更粗,汇聚到下颚那里就成了一把繁密的胡子。他穿着一件冬天穿的厚重束腰外套;看情形,他去年冬天穿的也是这件衣服,袖子的边都已经脏得发黑了。他的态度生硬又勉强,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跟他潦草书写在破纸片上的便条是一个风格。“你应该去学伊奥语。”他用低沉的声音对谢维克说道。
“学伊奥语?”
“我让你去学伊奥语。”
“为什么呢?”
“这样你就可以读乌拉斯人的物理学著作了!阿特罗、托、拜斯科这些人的作品。目前还没有人把它们翻译成普拉维克语,没人能做到。在阿纳瑞斯,大概只有六个人能看懂这些作品,更别提翻译了。”
“我怎么学伊奥语呢?”
“通过语法书和词典!”
谢维克毫不退缩:“哪里能够找到这些书呢?”
“这里。”萨布尔声音低沉地说道。他在那些放着绿色小开本书的乱糟糟的架子上扒拉了一阵,动作粗暴急躁。他在最底下那个架子上找到了两卷厚厚的、没有装订的册子,扔到桌子上,“等你能够读懂阿特罗的伊奥语作品之后再来找我。在此之前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乌拉斯人用的是哪种数学?”
“你不懂的。”
“这里有人研究时间拓扑学吗?”
“有,图勒特,你可以去向他请教,不过你不需要去听他的课。”
“我打算去听格瓦拉伯的课。”
“为什么?”
“她关于频率及周期的研究……”
萨布尔坐了下去,然后又站起身来。他这个人非常的焦躁生硬,像一把木锉子,让人难以忍受。“不要浪费时间。在因果理论方面你已经远远地超越了那个老太婆,她在其他方面的那些观点纯属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