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列车(二则)(第5/9页)
姓王的大叔或许早已经崩溃了,姓李的大叔在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的鏖战中也在溃败。他沉默,他摇头,他流汗,他的身子向下塌几乎靠在了对面的制服身上,他面如死灰,他做心理斗争,斗争该不该站起身来,他也许想起来,可是他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在他对面,制服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只是重复着的内容加上了一句,就要到站了。
“就要到站了,”那人说,“我们只能把你转送地局了。你知道到了地局是什么样。我们只是火车上的,地局就不一样了。你自己拿吧,那比让我们拿好。”
他一直这样缓缓地说着,姓李的大叔仿佛要哭了。制服叹气起来,似乎在叹息他不懂事。姓李的大叔就像个出着汗的死人一样一直默默地坐着。包厢门时关时开,每一次开门都还是一样的画面。我坐在外面,看得手发凉。整个过程中我都没能和男孩说句话,他留在包厢里,我一直坐在包厢外。只有两次他出来去厕所的时候我们对视了一下,他的脸色也很灰,眼神慌慌地,嘴唇发白。我转过眼睛,因为我怕我也这样。
火车进站了。湖南怀化。制服们终于站起身来,姓李的大叔脸色尽管已经坏到了极点,但还是变了一变,似乎也明白终点到了。他被他们托着胳膊,顺从地站了起来,走出包厢。制服们跟在后面收起所有东西,包厢变得空空如也。
最后一个走出的制服从大叔床头的被子下面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是两块白色方砖,大大的,方方的,那么大,哪里都藏不下,制服们或许一进包厢就发现了。
“没见过吧,”年长者对我笑笑说,“两公斤海洛因。”
他在我对面坐下,匆匆让我帮他写了目击口供,笑了笑,就跟着其他人出去了。临走时,他又回头。“自己出门小心点,”他说,“外面什么人都有。”
火车越来越慢了,站台看见了,一点一点慢下来,像是趋近一个永远到不了的审判的末日。火车停了,我从窗口看出去,他们一行人非常显眼。五个制服,像是簇拥着两个大叔般浩浩荡荡向出站口走去,走得那样慢,慢得好像走不到了似的。
火车又开了。
我进了包厢。包厢变得空得别扭。我和男孩互相对着,说了几句真想不到就再也无话。我突然想下车。气氛怪异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不知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包厢像是仍然笼罩着持续了一天的低声絮语。男孩呆呆地坐着。我也看不进去书。我艰难地熬到下一站,掏出我的包说我想在湖南玩玩,我这就下去了。男孩说好,玩好。我于是站起身。他向我告别。我们没再提留电话的事,我没说,他也没问。
我毫不停留地拿起东西奔下火车,只在从桌下拿包的时候停了片刻。姓李的大叔的皮鞋仍然在原处,就在我的背包旁边。鞋边就是包的拉锁,俯身就能碰到。背包没有上锁,拉锁空空地晃着,一拉就开,就在桌下。什么都能放进去。我看着那地面,停顿了一秒,然后背起包,逃也似的离开了。
开端
我坐在她对面,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餐车已经没有几个人,本来就过了晚餐时间,我们又留下来说话,只有零星几桌有人,做饭的师傅也已经从厨房出来,在一张桌子旁闲坐着,和服务员说笑打趣。我们的桌上还有一碟花生米,其他的碟子已经收回了后厨。
她的声音低略而沙哑,很好听。
你问我怎样开始的?她说。其实呢,也是源自一趟火车,一趟夜行火车,和这趟差不多。
她是个好看的女人,三十岁出头,看上去比实际更年轻一点。我很早就搜索过她的照片,因此对她的相貌很熟悉。当她穿过我的车厢,我立即发现了,站起来跟上她,跟到餐车,冒昧地坐到她的桌旁。
那次是从上海回北京的火车,她缓慢地说,卧铺的票没有了,我买了软座,心想着平时熬夜也习惯了,早上就到,回家再睡好了。我带了一本小说,断断续续地看着,看一会儿就趴在前座背后的小桌板上睡一会儿,睡不着就又坐起来看书。
那大概是十年前了,我刚大学毕业不久,工作不到一年,生活不错,略微有一点无聊,还有一点不甘心。我去上海是去玩,找几个大学时的伙伴吃吃喝喝。回程的时候心情不错,不错得有一点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