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列车(二则)(第4/9页)
我好奇地看着从另一个车厢走进来的人。他们的着装非常扎眼,车厢里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他们穿着制服,淡蓝色的短袖制服,肩膀上有我看不懂的图案。他们从一个包厢走到另一个包厢,熟练而惯例性地扫过每一个包厢,看他们想看的,找他们想找的。从一个包厢到下一个包厢,每一个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就像一阵冷冽的风,吹过的地方一片杂散、睡意全无。他们不说他们的来意,然而谁都能猜出模糊轮廓。他们迅速、寂静、忙碌,带着一种无以名状的紧张感,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
我的包厢门忽然开了一下,姓李的大叔探出头来,看了看,又把门关上了。他们开始起床穿衣服了。
“身份证。”穿制服的人终于走到我面前了。
我掏出随身的钱包,掏出身份证和学生证给他。
“这是查什么?”我问。
“例行检查。”那人说。
他低头看了看,就还给了我。“名校生啊,”他说,“你住这包厢?”
我点点头。他开始敲门。其他三四个人都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等着。敲了一会儿,门开了。
接下来的过程漫长而混乱,我看着他们进了我的包厢,例行公事,然后再没有出来。我看着他们简短严肃地要求看每个人的身份证,但是看完不作罢,还要看行李。我看到他们在我的床上坐了下来,三个人坐成一排,对面坐着两个大叔。我看到我上铺的男孩被他们忽略了,一脸茫然地看着,想出来却又不被允许。我看到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守在包厢门口,就站在我身旁,还不时意味深长地朝我笑笑。
我也不被允许随意离开。可以去厕所,但是剩下的时间被礼貌地要求守在原地。于是我看到了大部分过程。我是说,在包厢门开着的时候我看到了大部分过程。安静的、冰冷的、絮絮低语的、像高墙一寸一寸倒下般的缓慢而恐怖的过程,我看到了绝大部分。五个多小时。来者没有离开。从一问一答像矛与矛干干净净短兵相接,到十问一答如沉默的盾接住攻击,再到有问无答盾千疮百孔矛抵住心尖,一切都进行得如此安静和冰冷。
我看到银色的小箱子打开了,散碎着没有什么东西,有几份文件,几个证件,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有毛巾和药,没有宝石。然后我看到姓王的大叔被带离了包厢,带到两节车厢中间的空处,两个人站在他身边,手搭他肩膀,就像兄弟聊天。我看到留在包厢里的姓李的大叔低头坐着,双手搭在双腿上,坐在他对面的穿制服的人几乎和他头碰着头,反反复复说着几句话。
“想清楚,你明白,”他说,“你还是自己拿出来吧。”
两个大叔的脸从坚硬平静变成面色发青,身子从挺直变软。姓王的大叔在两个车厢之间很快蹲了下去,他身旁的人让他起来,他不起来。他们不让他回到包厢,自从把他带离,他们就没有让他回来。他们也不碰他,只是看着他蹲在地上,进而坐在地上。这边姓李的大叔不说话,额头渗满汗珠,脸一会儿憋得紫红,一会儿又毫无血色。他嗫嚅着嘴唇碰着嘴唇,同一个姿势坐着,像埋头的鸵鸟。他坚持了很久,很久很久。穿制服的人分成两边,最年长的一个来来回回在两边巡视。
“没见过这个吧。”年长者有时会停在我身边。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
“昨天晚上没有什么动静吧?”他问我。
我摇摇头。
“这俩人,有那种关系,”他说得无比平静,“不过量他们在包厢也不敢干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气。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中年人有那种关系。
“不过他们昨晚吸了。”年长者又说。
他说着给我晃了晃手中透明的塑料袋,两支用过的针管和带血的针头赫然在目。
“他们……也吸?”我小心翼翼地问。
“干这个的,大部分都吸。”
“他们是干这个的吗?”
他没有说话,转而问我:“你有没有吃过或喝过他们的什么东西?”
“没有。”我想起前一晚,那烧鸡是真空包,啤酒是新开的。那些食物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谁知道呢。“没有,”我又重复道。
从早晨到下午,太阳划过中天,车呼啸而行,他们就这么僵着,低着头僵着。